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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在经理身上,毕竟这不无可能。此时经理在隔壁房间里坚定地踱了几步,漆皮靴子嘎吱作响,仿佛粗鲁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妹妹从右边房间里轻声向格里高尔通报:“格里高尔,经理来了。”“我知道。”格里高尔喃喃地说,却没敢提高音量。“
格里高尔,”父亲在左边房间里说,“经理来了,想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搭早班车出发。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再说他也想
亲自跟你谈一谈。请你把门打开,就算房里凌乱,他也不会见怪。”“萨姆沙先生,早。”经理和气地喊道。父亲还在门边说
话,母亲对经理说:“他人不舒服,真的,经理先生,他人不舒服,否则格里高尔怎么会没搭上火车!这孩子脑袋里就只有公
事,晚上从不出门,我看在眼里几乎要生气。这几天他没有出差,每天晚上都待在家里,和我们一起坐在桌旁,不是静静地看
报,就是研究火车时刻表。如果他用钢丝锯做点小东西,对他来说就算是消遣了。譬如说他花两三个晚上刻出一个小木框,真
是漂亮,您一定会大为赞赏。这木框现在就挂在他房间里,等格里高尔开了门,您马上就能看见。还有,我很高兴您来了,单
靠我们没法让格里高尔开门,他固执得很,而且一定是身体不舒服,尽管他早上说他没事。”“我马上就来了。”格里高尔慢
条斯理、深思熟虑地说,却一动也没动,唯恐漏听了他们的谈话。“萨姆沙太太,我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原因,”经理说,“但
愿不是什么严重的病。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做生意的为了公事,就算有点小毛病往往也只好忍耐,至于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那就见仁见智了。”“经理先生现在可以进去了吗?”父亲不耐烦地问,又敲起门来。“不行。”格里高尔说。左边房间里一
片难堪的沉默,右边房间里妹妹开始啜泣。妹妹为什么没和其他人在一起呢?她多半是刚刚起床,连衣服都还没穿好。她又为
什么哭呢?是因为他没起床而且不让经理进来吗?因为他有丢掉工作的危险,而老板就会再向父母追讨旧债?眼前担心这些其
实都太多余,格里高尔还在这里,一点也没有想过要抛下家人。此刻他就躺在地毯上,家人若是知道他目前的状况,就不会当
真要求他让经理进来。这么一点小小的失礼,日后很容易就能找个理由解释,格里高尔总不会当场遭到开除。格里高尔觉得,
与其又哭又劝地来烦他,还不如别来打搅他。但其他人就是因为情况不明才着急的,他们的举止情有可原。“萨姆沙先生!”
经理提高了音量喊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只回答‘是’或‘不是’,平白让父母操心,还离谱到——
我只是顺带一提——离谱到无故旷工。在此我代表你的父母和老板,郑重地请你立刻做出明确的解释。真想不到,真想不到,
我原以为你是个安分、可靠的人,现在却突然闹起脾气。虽然今天早晨老板向我暗示了你旷工的可能原因,他指的是最近委托
你收取的账款,我当下几乎拿名誉向他担保这绝无可能。但现在看见你倔强得莫名其妙,我再也没有半点兴致替你说话了。你
的职位并不十分稳固,这些话我本来打算私下对你说,可是既然你白白在这儿浪费我的时间,我想让你的父母知道一下也无妨
。近来你的工作表现不怎么令人满意,现在虽然是淡季,可是也不能一整季都做不成生意。萨姆沙先生,这种状况不容发生。
”“可是,经理先生,”格里高尔一激动就忘了一切,气急败坏地喊道,“我马上就把门打开。我有点不舒服,头有点晕,所
以起不来。现在我还躺在床上,但是已经有了精神,我这就起床,只要再稍等一下!情况还不如我想象中那么好,但是已经好
多了。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就这样不舒服!昨天晚上我还好好的,我爸妈也知道,或者应该说,昨晚我已经有了一丝预感,别人
应该看得出来我有点不对劲。为什么我没有先跟公司说一声呢!但我总是想,不必请假休息也能撑得过去。经理先生!别为难
我爸妈!您对我的指责全都毫无根据,也从来没人跟我提过半句。也许您还没看见我送出去的最后一批订单,还有,我待会儿
就搭八点钟的火车上路,休息了这几个钟头让我有了体力。您不必在这儿多耽搁,经理先生,我马上就到公司去。麻烦您替我
跟老板说一声,也替我向老板问好!”格里高尔急急吐出这一番话,几乎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就在此时,大概是多亏了之
前在床上的练习,他轻易地逐渐接近那个柜子,试图靠着柜子把身体直立起来。他真心想开门,想出面和经理谈话。他很想知
道,大家这么渴望见到他,一旦见到了又会说些什么。如果他们吓呆了,那么格里高尔就不再有责任,大可心安理得。如果他
们对这一切泰然处之,那么他更没有理由大惊小怪,只要动作够快,的确还能在八点钟赶到火车站。一开始,他好几次从光滑
的柜子上滑下来,最后猛一使劲,总算站直了。虽然下身火辣辣地作痛,他也不在意,让身体就近靠在一张椅背上,细腿紧紧
攀住其边缘。他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再作声,因为现在他能听听经理在说些什么了。“你们听懂哪一个字了吗?”经理问他
父母,“他该不是把我们当傻瓜耍吧?”“天哪!”母亲哭了起来,喊道,“他也许病得很重,我们却还在折磨他。葛蕾特!
葛蕾特!”她大声喊。“妈?”妹妹从另一边喊,母女两人隔着格里高尔的房间说起话来。“你得马上去找医生,格里高尔生
病了,赶快去请医生。你听见格里高尔现在是怎么说话的吗?”“那是野兽的声音。”经理说,和母亲的叫喊相比,声音出奇
的轻。“安娜!安娜!”父亲隔着前厅向厨房里喊,拍掌说道:“马上去找个锁匠来!”两个女孩随即跑着穿过前厅,裙子窸
窣作响——妹妹怎么这么快就换好衣服了?——猛然拉开了大门。没听见关门声,她们大概就让门开着,遭逢不幸的人家,大
门往往就这样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