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忍”,是一种非常庸俗的人生哲学
到,并说:“与之交谈,亦甚通达。”“通达”用在一个老搓背工的身上,我觉得很有意思,这比一般的表扬信有意思得多。
从这句话里亦可想见叶老之为人。因此至今不忘。
“通达”是对世事看得很清楚,很清澈,不太容易着急生气发牢骚。
但“通达”往往和冷漠想混。鲁迅是反对这种通达的。《祝福》里鲁迅的本家叔叔上对联的下联写的便是“事理通达心气和
平”,鲁迅是对这位讲理学的老爷存讽刺之意的。
通达又常和恬淡、悠闲联在一起。
这几年不知道怎么提倡起悠闲小品来,出版社争着出周作人、林语堂、梁实秋的书,这说明什么问题你+呢?
周作人早年的文章并不是那样悠闲的,他是个人道主义者,思想是相当激进的。直到《四十自寿》“请到寒斋吃苦茶”的时候
,鲁迅还说他是又感慨的。后来才真的闲的无聊了。我以为林语堂、梁实秋的文章和周作人早期的散文是不能相比的。
提倡悠闲文学又一定的背景,大概是因为大家生活得太紧张,需要休息,前些年得文章政治性又太强,过于严肃,需要轻松
轻松。但我以为一窝蜂似地出悠闲小品,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偏偏有人(而且不少人)把我的作品算在悠闲文学一类里,而且算是悠闲文学得一个代表人物。
我是写过一些谈风俗、记食物、写草木虫鱼得文章,说是“悠闲”,并不冤枉那个。但我也写过并不悠闲的作品。我写的《陈
小手》,是很沉痛的。《城隍、土地、灶王爷》,也不是全无感慨。只是表面看来,写得比较平静,不那么激昂慷慨罢了。
我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不动感情的人。我不喜欢那种口不臧否人物,绝不议论朝政,无爱无憎,无是无非,胆小怕事,除了
猪肉白菜的价钱什么也不关心的离退休干部。这种人有的是。
中国人有一种哲学,叫做“忍”。我小时候听过“百忍堂”张家的故事,就非常讨厌。现在一些名胜古迹卖碑帖的文物商店卖
的书法拓本最多的一是郑板桥的“难得糊涂”,二是一个大字:“忍”。这是一种非常庸俗的人生哲学。
周作人很欣赏杜牧的一句诗;“忍过事则喜”,我以为这不像杜牧说的话。杜牧是凡是都忍么?请看《阿房宫赋》:“使天下
之人,不敢言而敢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