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闲
出来,实为赐福人生之美事。休息是神圣的,因为闲暇是生命的自由空间。只是劳作,没有闲暇,人会丧失性灵,忘掉人生之
根本。这岂不就是渎神?所以,对于一个人人匆忙赚钱的时代,摩西第四诫是一个必要的警告。闲适和散漫都是从俗务中抽身
出来的状态,心境却迥异。闲适者回到了自我,在自己的天地里流连徜徉,悠然自得,内心是宁静而澄澈的。散漫者找不到自
我,只好依然在外物的世界里东抓西摸,无所适从,内心是烦乱而浑浊的。如果闲暇的时间越来越多,甚至超过了工作的时间
,那么,我们确实可以认为,一个人的生活质量将越来越取决于他如何消度闲暇。过去,教育的目标是为职业作准备。现在
,教育应该为人们能够有意义地利用闲暇时间做准备。也就是说,应给使人们有能力在闲暇时间过一种有头脑的生活,而不是
无所用心的生活。闲是福气,无聊却是痛苦。勤勤恳恳一辈子的公务员,除了公务别无兴趣,一旦退休闲居,多有不久便弃世
的,致命的因素正是无聊。治狱者很懂得无聊的厉害,所以对凡人最严重的惩罚不是苦役而是单独监禁。苦役是精力的过度释
放,单独监禁则是人为地堵塞释放精力的一切途径,除吃睡外不准做任何事。这种强制性的无聊,其痛苦远在苦役之上。在自
由状态下,多半可以找到法子派遣无聊。派遣的方式因人而异,最能见出一个人的性情。愈浅薄的人,其无聊愈容易派遣,现
成的法子有的是。“不有博弈者乎?”如今更好办,不有电视机乎?面对电视机一坐几个钟点,天天坐到头昏脑涨然后上床去
,差不多是现代人最常见的消磨闲暇的方式,——或者说,糟蹋闲暇的方式。在时间上啊,一个人的生活可分为两部分,即工
作与闲暇。最理想的工作是那种能够提现一个人的灵魂的独特倾向的工作。正如作者所说:“当我们灵魂中独特的一面与我们
所从事的工作相融合时,我们发现本性与勤奋结出的是甜蜜的果实,它可以医好一切的创伤。”当然,远非所有的人都能从事
自己称心的职业的,但是我始终相信,一个人只要真正优秀,他就多半能够突破职业的约束,对于他来说,他的心血所倾注的
事情才是他的真正的工作,哪怕是在业余所为。同时,我也赞成这样的标准:一个人的工作是否值得尊敬,取决于他完成工作
的精神而非行为本身。这就好比造物主在创造万物之时,是以同样的关注之心创造一朵野花、一只小昆虫或一头巨象的。无论
做什么事情,都力求尽善尽美,并从中获得极大的快乐,这样的工作态度中的确蕴含着一种神性,不是所谓职业道德或敬业精
神所能概括的。关于闲暇,我在这里只想指出一点:度闲的质量亦应取决于灵魂所获得的愉悦,没有灵魂的参与,再高的消费
也只是低质量的消度了宝贵的闲暇时间。在现有社会条件下,多数人的职业选择仍然不可避免地带有一定的强制性,唯有闲暇
是能够自由支配的时间。闲暇之可贵,就在于我们在其中可以真正做自己的主人,展现自己的个性。世上不过是流行的趣味罢
了,其实是最没有个性的。在酒吧的幽暗烛光下沉思,在咖啡厅的温馨氛围中约会,也许是很有情调的事情。可是,倘若只是
为了情调而无所用心地坐在酒吧和咖啡厅里,消磨掉一个又一个昼夜,我觉得那种生活实在无聊。作为一种时尚的休闲,本质
上是消费行为。平时忙于赚钱,紧张而辛苦,现在花钱买放松,买快乐,当然无可非议。可是,如果闲暇只是用来放松,他便
又成了为工作服务的东西,失去了独立的价值。至于说快乐,我始终认为是有档次之分的。追求冠能的快乐也没有什么不好,
但如果仅限于此,不知心灵的快乐为何物,档次就未免太低。在这意义上,消度闲暇的方式的确表明了一个人的精神品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