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想起来，柯寻就觉得那天打从一出门开始，处处都透着诡异。
先是小区里李大爷家那只泰迪，与他狭路相逢后居然没像往常那样扑上来抱着他的腿猛日。
接着是后头那栋楼的十三层中门，窗户大开，两条灰白色的窗帘布挂在窗外，从楼下看上去就像两条挽幛。
柯寻抬头看的时候，恍惚觉得窗户里也有人在看他，只不过角度问题，看得不很真切。
那人全身都在暗影里，只有一张灰白的脸隐隐约约的在窗扇后面，一动不动。
配上那黑色的窗框子和两条灰白窗帘，看上去就像一张黑白遗像。接下来的事就更加诡异了。
比如他在街边扫了辆共享单车，刚一迈腿车座就掉了，只差一厘米他就成了史上第一个被共享单车上了的男人。
在比如和卫东在约定地点碰头的时候，那货居然没有惯例迟到。
还比如，没等俩人开始浪，才刚的蓝天白云晴空万里，瞬间就乌云盖顶暴雨当头。
“就知道跟你这孙贼出来准没好事。”柯寻一边抱头鼠窜一边找避雨的地儿。
“不对啊，昨晚我掐指一算，今儿应该是大吉之日啊，宜出行，宜撩妹，宜开房啊！”卫东顾不上抱头，忙着把手机和烟
用外套裹住。“你那是掐脚趾算吧，又一边吃香蕉一边儿抠脚了是吧？”柯寻没好气。
“我有什么办法，卫家祖传脚气，我作为卫氏家族承重孙，自是要将这独门抠脚秘技发扬光大。”卫东说着一边指街对面，
“那儿，美术馆。”星空美术馆。
这家美术馆很有年头了，外头墙体覆盖着厚厚一层爬墙虎，几乎快要看不到窗户，大门倒是挺新，像是不久前刚刚重新
翻修过的，门口立着宣传牌，写着“某某画家全国巡回画展”。
老百姓有几个能真正懂艺术的？即便是双休日，美术馆里的客人也乏善可陈。
其中大部分还都是和柯寻卫东一样，进来避雨的。一群人聚在门厅里，要么看雨要么玩手机，就是没几个人看画。
“既来之则安之，进去看看。”卫东闲不住。本来俩人今天约出来就没想好要干什么
纯因昨晚卫东一个微信呼过来：“明儿浪不浪？”柯寻“浪。”就跑出来了。
作为两条抱团取暖的单身狗，双休日的通常安排就是先老地方碰头，然后走到哪儿浪到哪儿
遇妹撩妹。遇到gay撩gay，但求一心人，破产不相离。
柯寻身上向来没有什么艺术细菌，别说赏画了，就连自拍都构图扭曲画面模糊，挺帅一张脸都能给自己拍成整容失败了似的
这一点上卫东比他强了一百个毕加索，好歹卫东同学也是美院生出身，虽然最后从事了十大最想对发际线伸尔康手的职业之
美工，每天按客户要求坐着杀死艺术的奇葩设计图，但好歹初心没改，对名家画作欣赏还是略有残存的。
阴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两人抖抖身上的雨水就进了美术馆的二门。
——事后想起来，柯寻宁可闲的浑身长痔疮，也不要迈进这家美术馆半步。
星空美术馆的一楼，就是那位某某画家的画作展出。
二楼则是馆内自有的一些画作，有画家的原画，也有仿品。两个人逛到二楼，在几幅西方人体画面前流连忘返。
“还是丰满的妹子看着舒服，摸起来手感一定特别好。”卫东砸着嘴。
“首先你得有个妹子。”柯寻一手插兜，在旁边走马观花。
卫东恋恋不舍的离开面前的画，左右看了几眼，然后一指前头“那儿还有一个展厅，你猜会不会展的都是春宫秘戏图？”
“兄die，追忆一下你自己的人生，什么时候心想事成过。”柯寻说。
“卧槽你瞎说什么大实话，我坐地撒泼哭给你看信不信。”卫东说。
两个人慢悠悠向着那展厅过去，这间展厅不算大，而且还没有窗户，只亮着几盏昏黄的灯，画都在墙上挂着，暗淡的光线下
每一幅画的色调都显得十分暗沉浓重，并且模糊难辨。
“你说对了，真的是春宫秘戏图，”柯寻叹气，“就是人秘戏的时候把灯吹灭了而已。”
话音刚落，展厅内的灯闪烁了几下之后突然一下子灭了，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要不要这么配合我，说灭灯就灭灯？”柯寻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那我们要不要也配合配合，秘戏谁一下啊？”卫东十分有心情的调笑，“你待会儿要对人家温柔一点哦。”
“谢谢，哥不搞直男。”柯寻说着从兜里摸出手机，却摁了半天也摁不亮屏幕。
“死基佬，搞一下会死啊。”卫东的衣服窸窣作响，像是也在掏手机，“靠，关键时候掉链子，出门前才充满的电”
柯寻：“等等，你有没有发现有点不对劲儿？”
卫东：“你这么一说吧......没有发现。”
柯寻却没有接话，黑暗的展厅内忽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特别、特别的安静，仿佛死寂。
“那个......”卫东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儿不自然，“你说，这个展厅会不会是隔音的？”
一个年久失修的小破美术馆，连盖住外墙的爬山虎都没钱清理，就有钱把展厅弄成全隔音的了？
再说你一个美术馆需要什么隔音啊？春宫秘戏图每逢半夜发出啪啪啪的声音吗？
卫东打了个寒噤，听见柯寻开口：“绝对不是，灯没灭之前我还能听见外头有人打了个喷嚏，就算现在外头没人，空旷的
展厅也能放大一切声效，会有各种杂音传进来，可是现在，什么声音都没有。”
一丝一毫都没有，这怎么可能呢。
就算是寂静的夜晚，远离城市的野外山郊，也会有大自然的声音在细微的响动。
可是现在，真的是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没有，人就像突然被关进了一个真空密闭空间里，没有声音也没有亮光。
事情有点诡异，寂静和黑暗，是一切恐惧的源头。
“往外走。”柯寻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冷静，也没提两人手机同时出问题的事。
“好啊。”卫东尽量把语气放轻松，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就好像只要不说破、不细究，就可以瞒过冥冥中的谁。
两个人在黑暗中走了一阵，然而完全丧失了方向感
“不对劲儿，这展厅没那么大，按这个走法咱们早就该撞到墙了。”柯寻停下脚步。
“卧槽你别说了......”卫东怕他揭露什么似的，伸手就像拽他一把。触手处却是一根冰凉的胳膊。
“——靠！”卫东一声大吼甩开这根胳膊。没等继续，忽在黑暗中“啪”的亮起了一束白色的光。
“......这灯还是声控的？”柯寻纳闷。
“柯儿...”卫东发颤的声音响在身旁，“这光...你看它从哪儿来的？”柯寻没说话。
因为他也不知道白光是从哪儿来的
没有光源，就这么凭空出现在黑暗里，并不强烈，甚至淡的近乎惨白。
这束光落在墙上，在它的光照范围内，挂着一幅画。
卫东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扯到的那根冰凉的胳膊，原来是这幅画下面放着的金属隔离柱，用来隔离看客和画之间的距离，
防止有人伸手触碰画作。两根隔离柱之间放着注释牌，用来对画作进行标注和介绍。
两个人下意识的抬眼看向这幅画。
画面和灭灯前看到的其他画作一样，色调暗沉且模糊，只有隐隐约约的几道轮廓。而且诡异的是，这幅画的画面在两人
目不转睛的盯视下，好像越来越清晰了起来。像是有人在用PS调节画质的分辨率和清晰度。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放大。
咦？放大？柯寻猛地一眨眼，这幅画似乎就伴随着他这一闭眼一睁眼的动作，骤然无限放大开来，那画中的景象仿佛铺面
而至，一种无形的气场从周身刮过，过电一般让他全身的汗毛都乍立起来。
这股气场转瞬就消失了身后的四面八方，像是一只展开了画轴的手，带着轴端远远的铺陈开去。
柯寻望着眼前的景象，半天回不过神。
这——是哪儿？
——这是怎么回事？！
——这幅画中的场景——此刻竟然如此真实的就在眼前！
“不......不是吧......”卫东的声音哆哆嗦嗦的在身边响起，“真的假的......我一定还在做梦..”
“现在一定还是昨晚，我抠脚抠累了就睡了，现在还没醒，一定还没醒......卧槽柯儿！——咱们见鬼了！”
柯寻虽然学生时代是个学渣，但是还没糊涂到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地步，他分明的意识到，自己和卫东此刻所身处的地方，
真的不是梦境或者幻想。真的，是现实。抬头往上看，漆黑的夜幕之下悬垂着阴灰的暗云，四野空旷，半人高的衰草稀稀拉拉
的分布在荒地上，空气里充斥着腥臭的泥土和灰尘的气息，前方不远处，有一座看上去十分荒凉的小村庄。
这正是刚才那副画上所展示出的一部分画面。至于画的其他部分，柯寻还没来得及看——或者说，他是下意识的、刻意的
不想、或不敢去看。他只记得刚才在自己的余光里，好像瞄到了什么......可怕的，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的东西，
“......这可怎么办？”卫东六神无主的看向柯寻。柯寻也正偏过脸来看他。
两人一对视，不由齐齐脱口而出一声惊呼：“卧槽！”
只见两人身上原本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变了样式——此刻一人一身肥大粗糙、看不出款式的白麻布裤褂
脚上的鞋也变成了草鞋。“卧槽——还我阿迪来！”卫东的愤怒暂时超越了心中的恐惧，“尼玛啊——老子半个月的工资！”
“闭嘴！”柯寻低喝，想要把这身莫名其妙出现的衣服脱掉，却发现这套麻衣里头就是自个了，脱了就要一丝不挂。
越来越诡异和不确定的感觉涌上心头，柯寻喉头发紧，放弃脱衣服，一扯卫东：“先想法子赶紧离开这儿。”
卫东哆嗦着点头，眼珠恐慌的四下乱瞟。柯寻回头看了看身后，身后同样是荒地衰草，一直延伸到一片浓黑的模糊的地方
就好像是那画上的色调混沌，像素不高的部分。
柯寻不确定往回走会走到哪里，但他的直觉一向很准——所以他觉得往回走不像是一个好的选择，然而就这样站在原地
和卫东抱头痛哭显然也没个卵用，于是伸手向前一指：“去村子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