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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风筝的人》丨得到了再失去,比从未得到过更伤人

2019-03-29 08:52  浏览数:3605  来源:donge

1986年,我独自生活在喀布尔,身边的熟人越来越少,大家都纷纷逃走了。我住在你们家的大房子里,日复一日,孤独又
寂寥。随着年纪的增加,打扫房子成了每日生活的重担,种种原因促使我去寻找哈桑。当我听到爸爸死讯的那天,我第一次感
到让人无法忍受的空虚。于是我出发去哈扎拉贾特,据说十年前阿里就是去那里投奔他的表亲。幸运的是,我并没有花多大力
气就找到了哈桑,向路人打听时,他们都说只有他住的屋子有垒着围墙的花园,这并不难找,实际上那围墙只是一堵短短的泥
墙而已。我走进那院子里,就看到了哈桑。他一看到我就捧起我的手亲个不停。他现在可高了,皮肤也变得更加黝黑,下巴上
长着几撮稀疏的毛。除此之外,他还是那双狭窄的眼睛,上唇的伤痕还在,以及那副和蔼的笑容。我敢肯定,你一定会认出他
的。我们走进屋里。里面有个年轻的哈扎拉女人,她显然怀孕了。“这是我的妻子,亲爱的法莎娜。”看得出来,他们尽管日
子过得贫穷,但恩爱和睦。孩子将在今年冬天出世。哈桑说但愿是个儿子,这样就可以给他取名叫阿里。“说到阿里,他在哪
儿?”哈桑垂下眼光。他告诉我,阿里和他的表亲两年前被地雷炸死了。听到阿里去世,我心里非常难过。我求哈桑搬到喀布
尔,跟我住一起。我跟他说我再也不能独力打理屋子。我会给他可观的报酬,让他和他的妻子过得舒服。他们彼此对望,什么
也没说。饭后,哈桑婉言拒绝了我的请求。哈桑还问起你的情况,你结婚了吗?你有孩子吗?你多高?你还放风筝吗?还去电
影院吗?你快乐吗?这些年,他和一位老教师学读书写字,他问如果他给你写一封信,我会转交给你吗?你会不会回信?我告
诉他你爸爸去世的消息,他听了后号啕大哭。那天晚上,他像小孩一样,抹了整夜的眼泪。他们执意留我过夜。翌日早晨,哈
桑跟我说,他和法莎娜决定搬到喀布尔,跟我一起住。回到喀布尔,哈桑又搬回了他以前的泥屋,我求他们搬进楼顶的客房,
但他说这关乎尊重。“要是有朝一日阿米尔少爷回来,发现我鸠占鹊巢,他会怎么想?”此后,他们夫妇包办了所有的家务。
房子又变得整洁明亮,好像在等谁回来。那年深秋,法莎娜生了个死产的女婴。哈桑亲吻那个婴儿毫无生气的脸,我们将她葬
在后院。法莎娜整天凄厉地哭喊,令人心碎。在那屋子的围墙之外,战争如火如荼。但我们三个,在你爸爸的房子里,我们自
己营造了小小的世界。1990年年初,法莎娜又怀孕了。也是在这一年夏天,某天早晨,有个身披天蓝色长袍的女人敲响前
门,她站不稳,也不说话,就突然倒下了。哈桑把她扶进屋子。她看上去很多天没吃东西了,牙齿掉光,头发灰白蓬乱,更糟
糕的是她的脸到处是刀痕,丑怪的很。她醒来后,第一句是:“哈桑在哪里?”“我在这里。”哈桑说,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走了很久很远,来看看你是否像我梦中见到那样英俊。你是的。甚至更好看。”她拉着他的手,贴近她伤痕累累的脸庞,
“朝我笑一笑,求求你。”哈桑笑了,那个老妇人流下泪水。“你的笑是从我这里来的,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而我甚至没有抱
过你。愿安拉宽恕我,我甚至没有抱过你。”哈桑放下她的手,冲出房子。我看见他跑上那座你们两个以前玩耍的山丘,直到
隔天早上,他才回来。他双手捧起莎娜芭的手,抚摸着她脸上的伤疤,欢迎她回家。在哈桑和法莎娜照料下,莎娜芭康复了。
到了冬天,哈桑的孩子也出世了。我记得莎娜芭用一块羊毛毯抱着她的孙子,仿佛永远不肯放手。他们给他起名索拉博,那是
《沙纳玛》里面哈桑最喜欢的英雄。他是个漂亮的小男孩,性子和他爸爸一模一样。他成了莎娜芭生活的中心,他们俩形影不
离。索拉博两岁的时候,管她叫“莎莎”。在索拉博四岁的时候,莎娜芭去世了。哈桑很难过——得到了再失去,总是比从来
就没有得到更伤人。但小索拉博甚至更加难过,他不停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找他的“莎莎”,但你知道,小孩就是那样,他们
很快就忘了。在那些炮火稍歇的日子,哈桑会带索拉博去动物园或者去看电影。哈桑教他射弹弓,而且,到了他八岁的时候,
弹弓在索拉博手里变成了一件致命的武器。哈桑教他读书识字,我也和索拉博越来越亲近,他总让我想起你,他也和你一样喜
欢读书。冬天,哈桑带他追风筝。因为安全问题,风筝大赛已经逐渐落寞了,但他们依旧是追风筝的好手。到1996年,塔
利班掌权,结束日复一日的战争之后,我们全都欢呼雀跃。我记得那晚回家,发现哈桑在听收音机,神情严肃。我问他怎么了
,他只是摇摇头:“现在求真主保佑哈扎拉人。”几个星期后,塔利班禁止斗风筝。隔了两年,他们开始屠杀哈扎拉人。我听
拉辛汗讲述这些年的故事,我过去犯下的罪恶,又再次向我袭来。哈桑、索拉博、阿里、法莎娜,还有莎娜芭,这些名字在我
脑海回荡。拉辛汗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是哈桑写给我的。里面还有一张拍立得相片。一个高高的男子,头戴白色头巾,身穿
绿色条纹长袍,和一个小男孩站在一扇铁门前。他们对着镜头笑得灿烂。哈桑和索拉博,我一眼便识别出来。信写的工工整整
,哈桑在信里回忆起我们年少时欢乐的时光,还讲述了他的近况,在塔利班的统治下,能生存下来已经是奇迹。他说索拉博很
乖,已经会读书写字了,他和我们一样,最喜欢《沙纳玛》里罗斯坦和索拉博的故事。最后,他说他会一直在喀布尔,等待我
的归来。这封信我看了两次,“他现在怎样?”我问。拉辛汗说信是半年前他来巴基斯坦看病前哈桑写的。他离开不久,听到
传言,说有人透露一个哈扎拉家庭独自住在豪宅里,然后两个塔利班逮捕了哈桑。他们说哈桑是骗子,是小偷,要将他赶出房
子,哈桑抗议。“所以他们将他拉到街上……”“不。”我喘气说。“……下令他跪下……”“不!天啦,不。”“……朝他
后脑开枪。”“不。”“……法莎娜尖叫着跑出来,扑打他们……”“不。”“……也杀了她。”我所能做的,只是一次又一
次地低声说着:“不。不。不。”我仿佛看到一个男人穿着人字型背心,把枪口抵在哈桑脑后。枪声响起。哈桑扑倒在柏油路
上,他那不求回报的忠贞生命,像他以前经常追逐的断线风筝那样,从他身上飘走。“他们怎么处置索拉博?”“我听说他被
带到某个孤儿院里。”接着他又咳起来,“亲爱的阿米尔,我叫你回来,并不仅是因为我想在死前看看你,我想求你,我要你
到喀布尔去,把索拉博带回来。”拉辛汗说,他在白沙瓦认识一对夫妇,专门收养阿富汗孤儿,他们很欢迎索拉博到他们家去
。而接索拉博回来,这件事,只有我能去做,非我不可。我的懦弱的本性又出现了,我本能的拒绝放弃我现有的一切,冒着生
命危险去做这件事。拉辛汗又说:“莎娜芭不是阿里的第一个妻子,他之前结过一次婚,三年都没有孩子,但他们离婚后,她
的前妻再婚生下了三个女儿。阿里是个不育的男人。所以,哈桑,是你同父异母的兄弟。”我想立刻摔门而去,这三十八年,
我居然都活在一个谎言之下,而哈桑,更是一辈子都活在谎言里。我回忆起以前的种种片段,想起爸爸对哈桑的偏爱,在我要
赶走哈桑时他发的脾气,在阿里带走哈桑时爸爸留下的眼泪……爸爸曾说盗窃是世上唯一的罪行——当你说谎,你剥夺了某人
得知真相的权利。他怎么可以这样偷走我得知我有兄弟的权利,偷走哈桑的身份,偷走阿里的荣誉?原来,我和爸爸原来超乎
想象的相似,我们都背叛了愿意为我们付出生命的人。我这才意识到,拉辛汗传唤我到这里来,不只是为了洗刷我的罪行,还
有爸爸的。我再次看着拍立得照片上的两人,看着我弟弟的脸。他曾经深爱过我,以前无人那样待我,日后也永远不会有。他
已经走了,但他的一部分还在。在喀布尔。所以,我要去把那部分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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