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君欢
九莺莺双目紧闭躺在锦绣床上,秀美的细眉微蹙,纤长的睫毛在睡梦中不安的颤了颤。
屋外乌云密布,天色昏沉,一道闪电横空劈下,伴随着轰鸣雷响,雨声骤大,九莺莺倏
然睁开双目,美眸含泪,瞳孔震动。
她盯着床顶层层叠叠的绯色幔帐,神情恍然,仿若还沉浸在噩梦中,没有清醒。
待神思清明,她的眸中闪过丝丝疑惑,黑白分明的眼珠轻轻动了动,转头看向屋内的摆设。
屋外电闪雷鸣,映得屋内忽明忽暗,她的视线在屋内扫视一圈后,眼睛诧异的睁大,渐渐
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她难以置信的闭上双目,片刻后,再次睁开眼睛,入目的依旧是刚才的场景。
床上的绯色床幔层叠铺展,四角挂着樱红流苏香包,金丝屏风摆在外厅,镂空镶边铜镜放在柜子上,旁边的
琳琅花瓶里插着几多娇嫩的鲜花,上面还带着水珠。
一切都如同她刚才睁眼时看到那般,分毫未差,就连桌上的那对八宝琉璃并蒂莲也一动未动的待在那里。
九莺莺看着并蒂莲,眉头轻蹙,若她没有记错,这对并蒂莲是二皇子贺怀瑾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世间只此一个,后来被她的堂姐九红豆‘不小心’摔了个粉碎,早就不复存在了。
她对这件事印象深刻,因为她极其珍爱这对并蒂莲,所以当时忍不住发了脾气,贺怀瑾知道消息后,
急忙赶来劝说,温声软语的哄了她半天,最后答应她日后会送一个更好的过来,她才终于消气。
她想到贺怀瑾和九红豆,眸色猛的冷了下来,唇角扯起讥讽的弧度。
她当时以为贺怀瑾是担心她气大伤身,所以才不顾公务繁忙,急忙赶过来劝说,后来她才明白,
贺怀瑾不是担心她,而是担心她的怒火会波及到九红豆。
贺怀瑾劝她是假,维护九红豆是真,他们两个在她眼皮底下唱了一出深情厚意的戏码,
可惜她未看透,竟浑然不知。
她从床上坐起来,视线在并蒂莲上微微停顿,心里忍不住疑惑。
这对并蒂莲按理说应该早已成了碎片,不知被扔到哪个角落里,现在怎么会完好无损的出现在她的房间?
最重要的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她还记得死前,九红豆暗中派人给她投毒数日,最后由贺怀瑾亲手给她送上一杯毒酒,了结了她的性命。
她至今还记得死前腹部灼烧的痛苦,仿佛热火燃身,肝肠寸断,恨不能把贺怀瑾和九红豆
一同拉入地狱深渊。
她的父亲是战功赫赫的将军九毅行,她身为将军正室夫人的嫡长女,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还从未受
过那样令人窒息的苦痛。
此时,她身上那种灼烈的痛苦全都凭空消失了,她下床试着走了两步,身轻如燕,痛苦全无,难道有什么
灵丹妙药,还竟能解鸩酒的毒?
她按捺下心里的疑惑,抬头打量起眼前的房间,她在屋里缓慢的转了转,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划过。
这里的一件一物都很熟悉,但是这不是她死前住的那间雕栏玉砌的屋子,
而是她未出阁时,位于九家的闺阁。
闺阁温馨雅静,是她嫁人前喜欢的风格,她嫁给太子贺怀翎后,为了把东宫折腾的鸡飞狗跳,
故意要求管事将屋子装裱得金碧辉煌,在东宫,非奢华贵重的物件,根本就进不了她的屋子。
挥霍无度,丑名远播。
她若有所思的看着屋里的摆设,目光欣喜,她生前住惯了那个金灿灿的房间,现在回到自己的闺阁,
竟然觉得赏心悦目,极其喜爱。
她在屋里转了转,白皙的脖颈处有东西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低头看了一眼,
她的颈上竟然挂着一块黄莺玉佩。
她的动作猛地顿住,瞳孔晃动,脸色忽而暗了下去。
她垂眸看了半晌,才抬起手,轻颤着伸出手指摸了一下玉佩。
这块黄莺玉佩雕工精细,玉质通透,黄莺栩栩如生,是她出生的时候,祖母亲自找人雕磨,
自小就挂在她脖子上的。
她对这块玉佩一直珍爱有加,直到她出嫁前,才因为与祖母置气,所以未把玉佩带走,
将其留在了这闺阁中的锦盒里。
若非她此举,也不会害了她的幼弟,她每每想起此事,都后悔不已,悔恨难当。
她看到这枚玉佩才愣然想起,她现在身处的这间屋子,早在一年前,便被九红豆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
已经不复存在了。
随着那把火一起消失的,还有她的幼弟九玉。
她的父亲、弟弟、祖母……还有她自己,全都被贺怀瑾和九红豆接连害死了,她是最后一个,
在死前尝尽了失去亲人的痛苦。
她回忆起往事,心绪起伏难安,轻轻闭了闭眼睛,许久才稳定心绪。
她忍不住疑惑,本该已经不复存在的一切,怎么会变得完好如初?本该已经死了的她,
怎么还能这样活蹦乱跳?
她一步步走到铜镜前,莫名有些紧张,不自觉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镜中少女眉目如画,肌肤莹雪,一双杏眼澄澈明净,一颦一笑顾盼生辉,含笑时,如天上皓月,
美的不可方物,不笑时,如雪中牡丹,娇美清丽,正是她未中毒之前的模样。
她自小模样出众,容貌昳丽,十二岁那年,于万寿节之日,在御前献舞,自此名动京城,姝色无双。
从此以后,向她提亲之人差点踏破了九家门槛,若非她的祖父突然离世,她按规矩守孝三年,
恐怕年纪小小就已定下亲事。
可惜,太过瞩目亦非好事,她及笄那天,正好孝期已满,家里还未来得及帮她挑选夫婿,
皇上就亲自下旨为她赐婚,自此决定了她未来的人生,她的命运也从那个时候开始改变。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睁大了眸子,她死时正值十八芳华,本该如花绽放,但是她因中毒已深,
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脸上只剩颓然虚弱之气,看起来柔弱憔悴。
可是镜中的她看起来比那时年纪要小一些,脸颊稚嫩,嘴唇樱红,一双眼睛精神奕奕,虽未施粉黛,
但是面色透着健康的红润,看起来豆蔻年华,一头墨发梳着垂鬟分肖髻。
令她惊讶的是,她竟然还未及笄。
她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一会儿,匆忙的掀开衣袖。
她的手臂上有一道浅色的疤痕,她父亲的棺柩被送回京那日,她抱着父亲的头盔跌跌撞撞的摔倒在地,
手臂被地上尖利的石头划伤的,当时流了很多血,自此以后留下了一道疤痕,但是现在她的手臂白皙光滑,
没有丝毫瑕疵,那抹淡色疤痕竟然凭空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一时分不清到底过去的几年是一场梦,还是现在的这一切才是梦。
她如置梦中,只有死前痛不欲生的痛苦和烈火灼心般的恨意,提醒着她,过去的一切都不是梦,
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
她死过,可是她又活了。
她心中隐约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可是她没有办法确定,因为那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
“小姐,奴婢给您送茶。”
她的贴身丫鬟春杏在门外叩了叩门,声音听起来略有些稚嫩。
九莺莺神色微动,她敛了敛情绪,故作淡定的坐在铜镜前,拿起梳子梳理了一下睡乱的头发,
声音尽量平淡的说:“进来吧。”
她一开口发现自己声音甜糯,带着少女的娇软,因为生病的缘故,听起来低低柔柔,莫名惹人怜爱。
春杏推开门,端着茶杯走了进来,她走路的时候低眉垂眼,头上梳着双鬓发髻,脸颊圆润,身材略胖。
她看到九莺莺坐在梳妆柜前,笑了笑说:“小姐,您吹风受了凉,现在睡了一会儿,好点了吗?”
九莺莺透过镜子,偷偷打量着春杏的面容,她发现春杏跟她死前相比,确实年轻了一些,神情也更活泼。
她的身上穿着九府统一的淡绿色棉布裙,而非东宫的青色宫女锦裙,看来她们现在确实在九府中。
春杏衷心耿耿,过去那几年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不离不弃,是值得她信任的人。
九莺莺看到熟悉的人,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她轻轻嗯了一声,放下梳子,走到桌边,接过
春杏递过来的茶杯。
窗外的雨小了一些,雷鸣也停了,小雨淅淅沥沥的落在屋檐上,听起来悦耳好听。
她啜了一口茶,装作不经意的问:“春杏,现今是何年何月?”
春杏歪头疑惑的看了她一眼,理所当然的答:“小姐,您是睡糊涂了么?现在是璟元二十一
年五月初一,明日正好是您的生辰。”
九莺莺早有心理准备,所以没有太惊讶,她不动声色的低下头,掩住眸子里的滚滚情绪。
果然如她所想那般,她真的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