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女1
男人的厌女症,是对他者的歧视和侮辱。因为男人不必担心会成为女人,所以可以放心地将女人他者化并加以歧视。
可是,女人呢?对于女人,厌女症是对自身的厌恶。怀着自我厌恶活下去,对任何人都是一件艰难的事。
社会性弱者,无论哪一类,都承受着同样性质的“范畴的暴力”,因为制造和划分范畴的,是社会的支配性集团。
在这里,让我引用一段将这种机制表达得极为精彩的文字。
当少年绝望地喃喃自语我是朝鲜人的时候,这里的朝鲜人一词,其确切含义是什么呢?
语言中包含有历史和价值,被日本人蔑视的朝鲜人一词,顽固地拒绝着被消解为一种单纯的人种事实。
当一个人说我是日本人的时候,这是一种事实认定;但人们不能以同样的含义和语气来用日语说我是朝鲜人。
只会说日语的少年不得不勉强地将日本人在日语中加给朝鲜人一词的所有含义都接受下来。
铃木是法国文学学者,以研究普鲁斯特而闻名。他为什么要来论述李珍宇呢?
这个谜,从他将李珍宇称为日本的让热内便可知其缘由。
一个同性恋的小偷和诗人,一个曾让萨特为他写出名著《圣人热内》的越轨者。
少年时代的热内,有一天因为偷了一点儿微不足道的东西被发觉而被叫作小偷。
于是,他下决心:“我被叫作了小偷。所以,从此我决定做一个小偷。”
让热内将命运改变为选择的自由,正是让萨特着迷的存在主义式自由的行使。
在少年李珍宇身上,铃木也看到了同样的将命运改变为选择的恶之选择。
波伏瓦写道,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那么,女人是怎么变成女人的呢?
是通过接受女人的范畴、通过自认,我,一个女人而变成的。
可是,正如朝鲜人之于少年李珍宇,女人这个范畴也充满了轻蔑。
语言世界先于个体而存在,每个人都只能后来降生于那个先已存在的语言世界里。
语言不是自己的东西,属于他者。女人的范畴在自我诞生之前已经存在,个体从他人那里接受你是女人的指名。
对,我是女人。当个体如此自我定义之时,女人就诞生了。当一个人回应喂,那个女人的质询时,女人的主体就诞生了。
所谓犹太人,就是对犹太人的范畴迟来登场的人们。同样,女人(以及朝鲜人)也是对那个范畴迟来登场的人。
在接受那个范畴的时候,也必须同时接受那个范畴所承载的历史负荷。
但是,除此以外,并无自由的选择。铃木以少年为例,出色地剖析了这个矛盾悖论。
将铃木的论述用到女人身上,即可说:人在成为女人的时候,要先将女人这个范畴所背负的历史性的厌女症姑且接受下来。
如果满足于这个范畴所指定的位置,那么,女人就诞生了。
可是,女性主义者,就是对那个指定位置感到不满、对厌女症不能适应的人。
所以,不存在不是从厌女症出发的女性主义者。做一个女性主义者,就意味着与厌女症的纠葛和抗争。
没有厌女症的女人,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成为女性主义者。
有时会听到有女人号称我从来没有拘泥过自己是女人这回事,这种说法其实应该翻译成我一直在回避与厌女症的正面抗争。
将女人这个强制的范畴改变为选择,解放的关键应该就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