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有一家旧书店，门面窄小，玻璃窗上贴着几张发黄的广告，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
推门进去，便有一股霉味与油墨的混合气息扑面而来，像是被尘封的岁月突然掀开了一角。
店主是个五十多岁的瘦削男子，戴一副圆框眼镜，总是坐在柜台后面读着什么。
有人进来，他便从眼镜上方投来一瞥，不多说话，又低头继续他的阅读。
我曾疑心他是否真在读书，抑或只是装模作样，因为那书页常常半天不翻动一下。
书架上的书排列得并不整齐，有的斜倚着，有的干脆横躺在其他书上。
书脊上的烫金字大多已经剥落，露出底下灰白的底色。
我时常来这里，不为买书，只为摩挲那些泛黄的书页，看尘埃在从窗户斜射进来的光线中飞舞。
有一日，我发现了一本《昆虫记》，扉页上有用蓝色墨水写的题字："给明儿，愿你如昆虫般执着。一九七三年春。"
字迹娟秀，想是一位母亲送给孩子的礼物。如今这书却流落至此，不知那"明儿"可还活在世上，可还记得这本书。
店里的顾客极少。偶尔进来一两个人，也都是匆匆翻检一番便离去。
店主从不招揽生意，任人在书架间逡巡。有时我见他对着空气点头，像是在和某个看不见的人打招呼。
雨季来临时，书店的屋顶漏了水。店主在漏处下方放了几个搪瓷盆，水滴敲击盆底的声音在寂静的书店里格外清脆。
他并不急着修葺屋顶，反而像是在欣赏这天然的节拍器。
后来我因事离开了那座城市。几年后回去，发现那家书店已经变成了一家奶茶店。
明亮的灯光，嘈杂的音乐，排队的学生们。
我站在曾经摆放哲学书架的位置，要了一杯加冰的奶茶。店员笑容可掬，与那位沉默的店主截然不同。
喝到一半，我在座位底下发现了一张残破的书页，上面印着半首诗："……岁月啊，就这样无声地/从指缝间溜走……"
不知是哪本书的残骸，在这崭新的店铺里做最后的抵抗。
我把那张书页夹进了钱包。走出店门时，听见身后传来年轻人们的笑声，清脆得像那年雨季里，水滴敲击搪瓷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