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成帘,记忆便沿着青苔的脉络洇回1998年的夏天。七岁的我坚信后院藏着童话世界的入口。腐木桩上白蚁列队搬运叶片时
,我总趴在泥地上屏息凝神,看它们把枯叶变成移动的城堡;墙根处的蜗牛壳是神秘的漂流瓶,我用铅笔在壳上画笑脸,期待
某天收到异世界的回信。直到某个溽热的午后,我在青苔覆盖的石板下发现一窝粉色的蚁卵,晶莹如碎玉的卵粒让我恍惚窥见
了生命的魔法——原来外婆说的"土地公撒珍珠"并非虚言。最惊心动魄的探险发生在谷雨时节。我模仿《西游记》里的孙悟
空,把晾衣杆削成金箍棒,带着邻居小妹勇闯"盘丝洞"——实则是堆满农具的杂物间。蜘蛛网拂过脸颊的刹那,小妹突然指
着角落尖叫:"白骨精!"定睛看去,竟是外公去年丢弃的羊头骨,空洞的眼窝里栖着两只纺织娘。我们落荒而逃时打翻了蜂
蜜罐,金黄的蜜汁在地上蜿蜒成河,引来整条街的蚂蚁开宴会。也有静谧如诗的时光。春分那天,我效仿课文里的孩子种下玉
米种子,每天用搪瓷杯偷渡洗米水浇灌。当嫩芽顶破土壤时,我激动得把红领巾系在竹竿上当旗帜,却不知晓老鼠早将果实啃
得七零八落。秋收时捧着光秃秃的秸秆嚎啕大哭,外公变戏法般从兜里掏出烤玉米:"土地公公给你换糖吃哩。"焦香混着泪
水的咸涩,成了记忆里最特别的味道。梅雨浸透的周末最具魔力。我会把板凳叠成瞭望塔,透过木格窗看雨滴在青苔上跳格子
。水洼里倒映的云影被我称作"天空的邮票",幻想乘着芭蕉叶去云中城送信。有次偷穿母亲的高跟鞋模仿邮差,却在青苔上
滑出三米远,新鞋跟卡进砖缝,急得用火柴棍画符请土地公帮忙——当然最后挨了顿竹板烧。二十年后再抚老墙,青苔依旧在
雨中鲜亮如初。智能手机拍下的高清照片里,再难寻见当年用童真勾勒的魔法城堡。但每当雨滴敲打窗棂,那个举着芭蕉叶在
青苔上写诗的孩童就会苏醒,提醒我所有成长都是场温柔的告别:我们终将走出童话,却永远可以在记忆的雨季,循着青苔的
纹路重返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