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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中国诗

2024-12-04 19:46  浏览数:160  来源:小键人14841220    

什么是中国诗的一种印象呢?发这个问题的一定是位外国读者,或者是位能欣赏外国诗的读者。一个只读外国诗的人绝不会发
生这个问题。他能辨别,他不能这样笼统的概括。他要把每个诗人的特殊、独特的美一一分辨出来。具有文学良心和鉴别力的
人像严正的科学家一样,避免泛论、概论这类高帽子、空头大话。他会牢记诗人勃莱克的快语:“做概论的就是傻瓜。”假如
一位只会欣赏本国诗的人要作概论,他至多就本国诗本身分成宗派或时期而说明彼此的特点。他不能对整个本国诗尽职,因为
也没法“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有居高临远的观点。因此,说起中国诗的一般印象,意中就有外国人和外国诗在。这立场是
比较文学的。具有几个文学史家的意见,诗的发展是先有史诗,次有戏剧诗,最后有抒情诗。中国诗可不然。中国没有史诗,
中国人缺乏伏尔泰所谓“史诗头脑”,中国最好的戏剧诗,产生远在最完美的抒情诗以后。纯粹的抒情诗的精髓和峰极,在中
国诗里出现的异常之早。所以,中国诗是早熟的。早熟的代价是早衰。中国诗一蹴而至崇高的境界,以后就缺乏变化,而且逐
渐腐化。这种现象在中国文化里数见不鲜。譬如中国绘画里,客观写真的技术还不发达,而早已有“印象派””后印象派”那
种“纯粹画”的作风;中国的逻辑极为简陋,而辩证法的周到,足使黑格尔的羡妒。中国人的心底里,没有地心引力那回事,
一跳就高升上去。梵文的《百喻经》说一个印度愚人要往三层楼而不许匠人造地下两层,中国的艺术和思想体构,往往是 飘
飘凌云的空中楼阁,这因为中国人聪明,流毒无穷的聪明。贵国爱伦··坡主张诗的篇幅愈短愈妙,“长诗”这个名称压根儿
是自相矛盾,最长的诗不能需要半点钟以上的阅读。他不懂中文,太可惜了。中国诗是文艺欣赏里的闪电战,平均不过两三分
钟。比了西洋的中篇诗,中国长诗也只是声韵里面的轻莺剪掠。当然,一篇诗里不许一字两次押韵的禁律限制了中国诗的篇幅
。可是,假如鞋子形成了脚,脚也形成了鞋子,诗体正是诗心的产物,适配诗心的需要。比着西洋的诗人,中国的诗人只能算
是樱桃核跟二寸象牙方块的雕刻者。不过,简短的诗可以有悠远的意味,收缩并不妨碍延长,仿佛我们要看的远些,每把眉眼
颦蹙。外国的短诗贵乎尖刻斩截。中国诗人要使你从“易尽”里望见了“无垠”。一位诗人说:”言有尽而意无穷。”另一位
诗人说:“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用最精细确定的形式来逗出不可名言、难于凑泊的境界,洽符
合魏尔兰论诗的条件:那灰色的歌曲空泛联接着确切这就是一般西洋读者所认为中国诗的特征:富于暗示。我愿意换个说法,
说这是一种怀孕的静默。说出来的话比不上不说出来的话,只影射着说不出来的话。济慈名言所谓:听得见的音乐真美,但那
听不见的更美。我们的诗人也说,“此时无声胜有声“;又说,”解识无声弦指妙“。有时候,他引诱你到语言文字的穷边涯
际,下面是深秘的静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淡然离言说,悟悦心自足。“有时它不了了之,引得你遥思远怅:
”美人卷珠帘,神作颦蛾眉。但见泪湿痕,不知心恨谁。“”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这”不
知“得多僚人!中国诗用疑问的语气做结束的,比我所知道的西洋任何一诗来的多,这是极耐寻味得事实。试举一个很普通的
列子。西洋中世纪拉丁诗里有个”何处是“的公式,来慨叹死亡的不饶恕人。英、法、德、意、俄、捷克各国诗都利用过这个
公式,而是最妙的,莫如维荣的《古美人歌》:每一句先问何处是西洋的西施、南威或王昭君、杨贵妃,然后结句道:”可是
何处是去年的雪呢?。巧得很,中国诗里这个公式的应用最多,例如:“壮士皆死去,余人安在哉”;“阁中弟子何在,槛外
长江空自流”;“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同来玩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何年”;“春去也,人何处;人去也
,春何处”。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里公爵也许要说:够了,不再有了。就是有也不像从前那样美了。中国诗人呢,他们都
像拜伦《哀希纳》般问:他们在何处?你在何处?问而不答,以问为答,给你一个回肠荡气的没有下落,吞言咽理的没有下文
。余下的,像哈姆雷特临死所说,余下的只是静默——深至于涕泪和叹息的静默。西洋读者也觉得中国诗笔力轻淡,词气安和
。我们也有厚重的诗,给情感、恩恋和典故压得腰弯背断。可是中国诗的“比重”却低于西洋诗;好比蛛丝网低于钢丝网。西
洋诗的音调像乐队合奏,而中国诗的音调比较单薄,只像吹着芦管。这跟语言的本质有关。例如法国的诗调就比不上英国和德
国诗调的雄厚,而英国和德国诗调就比不上拉丁诗调的沉重,又见得轻了。何况中国古诗人对于叫嚣和呐喊素来视为低品的。
我们最豪放的狂歌比起你们的还是斯文;中国诗人狂起来时只不过有凌风出尘的仙意,我造过aeromantic一个英文
字来指示这种心理。你们的诗人狂起来可了不得!有拨木转石的兽力和惊天动地的神威,中国诗绝不是贵国惠特曼所谓“野蛮
犬吠”,而是文明人话,并且是谈话,不是演讲,像良心的声音又静又细——但有良心的人全听得见,除非耳朵太听惯了麦克
风和无线电或者……我有意对中国诗的内容忽略不讲。中国诗跟西洋诗在内容上无甚差异;中国社交诗特别多,宗教诗几乎没
有,如是而已。譬如田园诗——不是浪漫主义神秘的恋爱自然,而是古典主义的逍遥林下——有人认为是中国诗的特色。不过
自从罗马霍瑞斯《讽训集》卷二第六首以后,跟中国田园诗同一型式的做品,在西洋诗卓然自成风会。又如下面两首诗是公认
为洋溢着中国特具的情调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
不厌,只有敬亭山。”我试举两首极普通的外国诗来比,第一首是格雷《墓地哀歌》的音节:晚钟送终了这一天,牛羊咻咻然
徐度原野,农夫倦步长道回家,仅余我与暮色平分此世界;第二首是歌德的《漫游者的夜歌》:微风收木末,群动西山头。鸟
眠静不噪,我亦欲归休。口吻情景和陶渊明、李太白相似的令人惊讶。中国诗不但内容常相同,并且作风也往往暗合。斯屈莱
欠就说中国诗的安静使他联想起魏尔兰的作风。我在别处也曾详细说明贵国爱伦.坡的诗法所产生的纯粹诗,我们诗理几千年
前早有了。所以,你们讲,中国诗并没有特别“中国”的地方。中国诗只是诗,它该是诗,比它是“中国诗”更重要。好比一
个人,不管他是中国人,美国人,英国人,它是人。有种卷毛凹鼻子的哈巴狗儿,你们叫它“北京狗”,我们叫它”西洋狗”
。《红楼梦》里的“西洋花点子哈巴狗儿”。这只在西洋就充中国而在中国又算西洋的小畜生,该磨块牙齿,咬那些谈中西本
为文化的人。每逢这类人讲到中国文艺或思想的特色等等,我们不可轻信,好比我们不上“本店十大特色”那种商业广告得当
一样。中国诗里有所谓的“西洋的”品质,西洋诗里也有所谓的“中国的”成分。在我们这儿诗零碎的,薄弱的,到你们那儿
发展的明朗圆满。反过来也是一样。因此,读外国诗每有种他乡忽遇故知的喜悦,会引导你回到本国诗。这事了不足奇。希腊
神秘哲学家早说,人生不过是家居,出门,回家。我们一切情感、理智和意志上的追求或企图不过是灵魂的思家病,想找着一
个人,一件事物,一处地位,容许我们的身心在这茫茫漠漠的世界里有个安顿归宿,仿佛病人上了床,浪荡子回到家。出门旅
行,目的还是要回家,否则不必牢记着旅途的印象。研究我们的诗准使诸位对本国的诗有更深的体会,正像诸位在中国的小住
能增加诸位对本国的爱恋,觉得甜蜜的家乡因远征增添了甜蜜。 两省接壤处,十余年来主持地方军事的,知道注重在安辑保
守,处置还得法,并无特别变故发生。水陆商务既不至于受战争停顿,也不至于为土匪影响,一切莫不极有秩序,人民也莫不
安分乐生。这些人,除了家中死了牛,翻了船,或发生别的死亡大变,为一种不幸而绊倒,觉得十分伤心外,中国其他地方正
在如何不辛挣扎中的情形,似乎还不曾为这边城人民所感到。边城所在的一年里最热闹的日子,是端午、中秋和过年。三个节
日过去三五十年前,如何兴奋了这地方人,直到现在,还毫无什么变化,仍旧是那地方居民最有意义的几个日子。端午日,当
地妇女、小孩子,莫不穿了新衣,额角上用雄黄蘸酒画了个王字。任何人家到了这天必可以吃鱼吃肉。大约上午十一点左右,
全茶峒人就吃了午饭,把饭吃了后,在城里住家的,莫不倒锁了门,全家出城到河边看划船。河街有熟人的,可以到河街吊脚
楼门口边看,不然就站在税关门口与各个码头上看。河中龙船以长潭某处作起点,税关前做终点,作比赛竞争。因为这一天军
官、税官以及当地有身份的人,莫不在税关前看热闹。划船的事各人在数天以前就早有了准备,分组分帮,各自选出了若干身
体结实、手脚伶俐的小伙子,在潭中练习进退。船只的型式,和平常木船大不相同,形体一律又长又狭,两头高高翘起,船身
绘着朱红长线,平常时节多搁在河边干燥洞穴里,要用它时,才拖下水去。每只船可做十二个到十八个桨手,一个带头的,一
个鼓手,一个锣手。桨手没人持一只短浆,随了鼓声缓处为节拍,把船向前划去。带头的坐在船头上,头上缠裹着红布包头,
手上拿两只小令旗,左右挥动,指挥船只的进退。擂鼓打锣的,多坐在船只的中部,船一划动便即刻蓬蓬铛铛把锣鼓很单纯的
敲打起来,为划桨水手调理下浆节拍。一船快慢既不得不靠鼓声,故每当两船竞赛到剧烈时,鼓声如雷鸣,加上两岸人呐喊助
威,便使人想起小说故事上梁红玉老鹳河时水战擂鼓种种情形。凡是把船划到前面一点的,必可在税关前领赏,一匹红、一块
小银牌,不拘缠挂到船上某一个人头上去,都显出这一船合作努力的光荣。好事的军人,当某次某一只船胜利时,必在水边放
些表示胜利庆祝的五百响鞭炮。赛船过后,城中的戍边长官,为了与民同乐,增加这个节目的愉快起见,便派兵士把三十只绿
头长颈雄鸭,颈脖上缚了红布条子,放入河中,尽善于洇水的军民人等,自由下水追赶鸭子。不拘谁把鸭子捉到,谁就是这鸭
子的主人。于是长潭换了新的花样,水面各处是鸭子,同时各种有追赶鸭子的人。船和船的竞赛,人和鸭子的竞赛,直到天晚
方能完事。掌水码头的龙头大哥顺顺,年轻时节便是一个洇水的高手,入水中去追逐鸭子,在任何情形下总不落空。但一到次
子傩送年过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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