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
了,破了,又缝合。天亮了。医院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起来。她术中出血没有达到大出血的标准,但是到底也比正常的产妇出
血多,脸从发黄到发白,全无一点颜色了。纵便如此,她也还没有真正安全。医生说了,她这种情况,产后也有一定的大出血
概率,让她时时刻刻观察,住院时间也需比正常产妇长。她和孩子,都算得上生死未卜。她无法停止流泪。赵逾明像是魂游天
外一样,机械地,一言不发,神情空洞。来给她按肚子的护士说:“别哭,月子里哭,不好的。”“我知道,我知道,就是担
心孩子。他会有事么……”郑红喃喃道。如果生出来之后,没了,将远远比在肚子里没了,对她的刺激和打击更大。她根本承
受不起。那个孩子多好啊,虽然不到月份,身体小小的,还发红,但五官清晰清秀。她中年得子,自然看得跟心肝一样。要真
有个三长三短,就是在剜她的心、挖她的肝了。想起别人的孩子生下来哭声嘹亮,而她的孩子哭声孱弱,跟街边的小病猫儿似
的,她就忧愁。护士说:“这个不好说,但医生们肯定会尽力,你这样过度担心也没有用,还是要多想想好的。”02按肚子
也是很疼的。但是这份疼,于她已然不足挂齿了。她要这个孩子,一路千难万险,现在终是要面临最大的坎了。她看着床边的
赵逾明——她气他昨晚的态度,可现在,他是除了自己以外,和孩子最亲的人。她忍着怒气,问:“你刚看到孩子了吗?”赵
逾明点头。他一直都觉得过度追求血脉传承,是封建愚昧的行为。人为什么非要亲生的子女来延续生命?生命的宽度与广度,
由自己的理想和追求来决定,而不是由孩子决定。可当他真正看到孩子那一刻,看到与他相似的脸出现在他眼前那一刻,他却
是如此的震荡。他四十年来,未曾体会这样的感受。他震荡到久久未能消化这个事实。那个瘦弱的小小人,是他的孩子?是他
的亲人?郑红的话,让他后知后觉地回到现实。他嗓子干燥得很,干咽了几下,艰难地说:“那么小,去治疗,得多疼?我去
看看吧?”郑红说:“应该见不到,只能隔着玻璃。”“那就隔着玻璃看看。”他说。他一路问着,找了过去,隔着玻璃看那
个孩子。胸腔置管引流治疗。小孩儿,身上插着管子。脆弱地受苦。他竟觉得是另一个自己在受苦了。医生跟他说着有可能出
现的并发症情况。他心中一阵阵撞击,击到酸涩腾涌,从肺腑到嘴边,到七窍,眼睛红得厉害。他想跟医生说几句周全的话,
都说不出来。他拿出他破旧的老手机,拍照。真奇怪,为什么会想拍照?他以前不喜欢拍照,每次拍照都很拘谨,更不喜欢拍
别人。他认为时光的记录,在心里,而不在乏味的照片上。现在,他无师自通地给孩子拍照。03郑红通知大哥和郑家宗族里
的其他人,来医院接回母亲,办理丧事。当地办丧事,先要在家里停放,唱道,烧纸,吹吹打打,置办白事席面,最后一步才
是火化。现在天气凉了,在家里停的时间可以久一些。郑红是姑娘,豫南习俗,嫁过的姑娘不能操持父母的丧事,她又在月子
中,回不了村。她跟大哥说:“哥,你多费费心。”郑钢问:“咱妈醒了,咋又走得这么突然?”郑红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
说,终是找了个病情突然恶化的理由。大哥冲动,没脑子,许多事还是先不能告诉大哥。等大哥走了,郑红留下郑雨,把手机
里的视频,给郑雨看。郑雨看了很生气:“这男的来病房大骂,又跟你一个孕妇撕扯,撕扯间还出了这么大事!这就是证据!
说到天边,他也没理!国家保护老幼病残孕。姐,咱们告他,往死里告!官司绝对能赢!绝对!”“一旦告了,要扯出许多事
来,得认真想好,一步步该怎么做,不宜冲动。”郑红说。郑雨说:“姐,求你千万别心软了,你别再为赵逾明遮掩了!你是
商人,还是个离开了家乡的商人,闹大了,对你是一点坏处都没有!大不了对方往死咬,把赵逾明扯出来,扯就扯,谁怕谁?
他老婆如果都不顾及他的名声,咱们又何必顾及?把视频发网上,买点流量,把事情搞大,叫他们社死!”04郑红说:“不
发,不能发,发了就不可收拾了,小雨,我现在有了云霁,考虑的难免多些。就算要去起诉,也不能发网上。”郑雨气哭了:
“姐,你为赵逾明付出太多!”“对也好,错也好,做过的事情,我都不后悔,往前走就是了。我盼着云霁平安,我也平安。
”郑红说。郑雨说:“赵逾明人呢?”“他去看孩子了。”郑红说。郑雨的怒气稍稍消去了一些:“姐,我留下来伺候你。你
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那边,赵逾明拍了孩子的照片,丢魂失魄地回到父母家。赵父赵母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问他怎么一
大早来了,满脸憔悴,是不是没睡好?孔娟指责:“我知道你是因为跟五妮分居,才东想西想,睡不踏实。若不是你一步踏错
,至于跟五妮僵成现在这样吗?”赵父说:“你要多服软,争取小五妮原谅,让家庭和谐起来。”赵逾明沉默一会儿,说:“
爸,妈,她生了。”老两口儿半天没反应过来。孔娟先回过味,说:“生了又如何?你不必跟我们说,我们不见!”赵父听老
伴儿这么说,也懂了是啥意思,骂儿子:“你看你做的好事!乱七八糟!”赵逾明把手机拿出来:“你们看看孩子吧。早产。
严重肺积水。很危险。”孔娟偏过头去,不理儿子。赵父板着脸,终没忍住,戴上老花镜,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