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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缓刑 第1章

2024-09-29 16:28  浏览数:14  来源:反派冷酷小咸鱼    

【序】
你是一个植物人。你在床上已经躺了六年了。
你对别人的触碰没有任何反应,可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其实能听见外界的声音。你在百无聊赖中挨过了漫漫岁月,直到第七
年时,你的主治医生开始和你对话。
他和你分享他在行医时的杀人手法。
滴水不漏,精彩绝伦。
你麻木的神经被猛然震慑,战战兢兢地听了整整半年。也许是神经被彻底激活,你竟然奇迹般地醒来了。可是你并不为此感
到十分高兴,因为你醒来这件事,第一个知道的将会是你的主治医生,那个每日和你分享高超杀人技术的医生。
多年卧床、肌肉萎缩的你无法下床。多年未曾开口,你的语言系统也面临崩溃——
你将如何逃生?
【1】
“哪个杀手没有点怪癖,你说对吧?”
——李微
你相信有无痕杀人吗?
人是很脆弱的生物。樱桃核榨汁喝,木耳泡发24小时吃,海鲜或锈铁刺破手指,甚至种草莓不小心种到了颈动脉窦,都有可
能会导致一命呜呼。
生活中充满了各种各样不易觉察的细节,于是,科技逐渐成为勘破凶杀案的第一动力。在监控与痕检的通盘追杀下,全国几
大杀手组织逐渐没落。从前暗网中榜上有名的杀手,每一个拿出来都在当时叱咤风云,足以减轻档案库中一沓的疑案——如
今都于牢中云集荟萃,欢聚一堂,个个择吉日重新投胎了。
于是市面上几乎看不到什么职业杀手。
能够留存下来的杀手,基本讲求……无痕杀人。
无痕,讲究“大隐隐于市”,即不讲伪造,一切追求自然。正如这位正在与护士谈笑风生的李医生,转头就和家属眼噙泪花,
说他与病人如何一见如故,劝家属节哀,然后拔去给暗杀目标的点滴。
点滴里加了琥珀酰胆碱,它使这位本来就有哮喘的目标呼吸肌失去作用,从而窒息,若真有人生疑,要求尸检,又会发现这
种药物已经从其体内消失,死无对证。
直到家属离开片刻,李医生眼底依旧满是遗憾,没有一丝破绽。
“唉,李大夫真的很多情啊。”旁边的小护士红着脸感叹道。
“太多情,反倒显得无情。”护士长故作深沉道。
“嘁,我不管,我们李大夫最棒。”小护士微微一笑。
“你就是看人家长得帅吧。”护士长一语道破。
又帅又多情的杀手回到办公室发了一串电码:“任务完成。李微。”
这就是最后一家杀手公司能留下来的原因——他医生的杀手身份是真的,杀手的医生身份却也是真的。在各大档案都是正规
渠道登记,绩点是凭实力拿的,证是自己考的,就连论文也被导师赞不绝口,在真材实料的伪装之下,无懈可击。
真材实料的天才杀手唯一的假信息——身份证的年龄,因为跳级跳太多怕引人注意。
一个杀手能写出的论文有业界影响不可怕,真正可怕的,其实是未发表的论文。就像比蜘蛛更可怕的是消失的蜘蛛,比天才
杀手更可怕的是蛰伏在人群中的杀手,更更可怕的是蛰伏的天才杀手。人人都说没有绝对完美的犯罪,可捕风捉影与蛛丝马
迹靠的是顶级专家的学术权威,专家毕竟是人,是人就会有学术阈值——一旦突破这个阈值,你就拥有了漠视规则的资本。
突破了人的阈值,就拥有神的肆意。
镜头转向他的履历。
李微,从小被捡来重金培养成医学高才生,力求利用建设社会的余力精准杀人——一分抓学习,三分抓业务,六分搞科研,
一路旋转跳跃念完了博士,以品学兼优的神经外科医生的身份,顺理成章地潜入早早选好的医院。这家医院因其保密性和最
先进的医疗资源,经常接手些中枪的黑户、知名政客抑或是嫖过头的官员……总之都是些见不得光、经常性沦为暗杀目标的
人。
一边兢兢业业地治病救人,剜掉的头骨可绕地球仪六圈;一边不经意地制造合理死亡,时常赶上巧了,也会先心力交瘁地救
回病人,接到任务后又心力交瘁地将其无痕杀掉——这是他的职业精神。所以他也不出外勤,以静水流深之势遵守着两行的
行规,跳跃于双重身份之间,以精湛的演技俘获了双方同事与领导的芳心,堪称业界楷模。
尤其是老板灰鲸,常常对他赞不绝口。
主要原因可能是公司这些年给他花的课外班和择校的钱,被他一单就赚回来了。
杀手李微这一生行事缜密,是一名完美主义强迫症重度患者。他将自认为必要的生存技巧都修炼到极致,可他认为的要素实
在太多,就连为人处世拿捏得都恰到好处,驭人与奉承齐飞,圆滑共真诚一色,做梦都在与形色人群虚与委蛇,就连在梦里
一句话不甚妥帖,醒来也要浑身难受。“有人就有江湖”的强迫症理念与打小就没有单独房间的两个设定相撞,就塑造出了一
个不知疲倦的AI机器人。
说他是机器人,是因为他对人的感情其实一窍不通。悲痛家属为逝者流泪时他在想眼泪的毫升数,激动家属在向他下跪时他
在想膝盖的加速度。他能把医学书上所有理论创造性地研究到极致,可他不能理解那些人情世故。
不过纵使有情感短板,天才依旧能在语文阅读题里凭技巧拿到满分。涉及到社交,他也会在脑内理智地分析,像答题一样理
解这个微表情、微动作代表了什么情绪——仅限于心理学的学术研究。
由于演技高超,这事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哦对,后来一个叫王珏的病人也知道了。
这就说来话长。
毕竟李微不用电池,高度束缚住的灵魂会产生物极必反的效应,在一个偶然的契机下突然爆发,结果给他养成了一个荒谬的
坏毛病——
和植物人说话。
那么问题来了:AI无法检测到对方想法,却依然有倾诉需求,是否才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活?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当下最紧迫的问题是,那个躺了八年的永久植物人带着百分之一的概率醒了,导致李微面临着前所未
有的职业危机……
【2】
“我不喜欢头太圆的病人,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我手术的成功率。”
——李微
事情要从八年前说起。王珏是他研究生实习以来就带的病人,一开始注意到他是因为他的名字,在写他的名卡时。
王珏。
以医生的“专业”书写业务能力写成了三个“3”加上一个点,后来“PVS-333.”的名卡传遍医院,
大家都以“333”来称呼这个叫王珏的青年植物人,一叫就叫了八年。
李微第一次见到转院来的王珏,他已经昏迷。那倒是个削瘦无比也很难得地能做到略显英俊的男人,只不过无任何应激症状
,八年来高压氧、经颅直流电都上了,也没有任何苏醒迹象。
王珏举目无亲,只有一个女朋友在照顾。如花的年纪,清纯的模样,被伺候病人的烦琐侵蚀得憔悴不堪。
真爱啊。李微想。
不过他不能理解。
私人医院里每间病房都是单间,千篇一律的查房完毕后就来到了最后一间——全院病情最稳定的VIP客户333。他喜欢
在这里待上一会儿,坐下什么也不干,只专注地凝视他的睡脸,发上一会儿呆。这样做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因为病人
都没人管,所以这里的监控背后不会有叵测的双眼,不用防黑防白防同行。
就这样过了七年。七年间,李微从未失手。
王珏的小女朋友也照顾了他七年,终于有一天,她照常为他全身按摩,刮了胡子,还涂了一点润唇膏后,对他说:“我要结
婚了。
对面没有反应。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了。”
对面依旧没有反应。
然后小女朋友真的就没再来过。
自此,王珏似乎正式失去了和世界的最后一点瓜葛。
听说那女朋友出来时情绪异常激动,是被一个阔气的男人架出来的。后来那男人过来把这屋的监控给砸了,嘴里叨叨着:
“让你看,让你看。”后来那男人或是被闹,或是良心发现,给王珏请了按摩师和保姆。不过不知是无人监工还是被叮嘱有
意为之,一个小时的工时能打半个小时的泡泡龙。
没有监控,行事严谨的医院居然意外地毫无反应,也许是大款使用了钞能力。况且主要他这一副俨然被世界抛弃的样子,
对任何人似乎都构不成任何威胁。
那天他照例来王珏床前放空,突然想到了消失的监控,心里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神经质般地,他冲那张早已烂熟于心的侧脸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描画了轮廓。从眉心到鼻梁,从山根划到鼻尖,最后捏了
捏用以进食的鼻胃管。
那是一张略显苍白却符合一切人体美学比例的脸,不像其他植物人那样目光呆滞,下颚下垂,嘴巴微张。他就那样闭着眼,
面无表情地抿着唇,像是在单纯地睡觉。
植物人状态大多分为三种——李微脑海里浮现起滚瓜烂熟的基础专业知识——第一种是眼睛睁开,但没有意识反应;第二种
是微弱的意识反应(MCS),如受到刺激会小幅度动作;第三种就是眼睛紧闭,对周围完全没有反应。
显然王珏属于第三种,醒来的几率几乎没有,却也比那另外两种幸福一些。长期可以感知,却如鬼压床一般无法行动,无法
说话,彻底失去存在感,让他想起自己受过的小黑屋隔离训练,那些除食物外一无所有的日子。强大的心理素质和忍耐能力
让他在红外监控屏幕中的一片哭喊撞墙中表现得泰然自若,最后还是组织怕他忍出精神疾病强把他拉出来的。饶是精神力如
李微,那种濒死的巨大绝望也使他精神几乎崩溃。
何况植物人面临的,可能是一场永无尽头的绝望马拉松。
李微拉回思绪,望向王珏的脸。
七年的刑期,将“不得好死”四个大字呈现得淋漓尽致。他面颊下陷,饶是那小女朋友悉心照顾,做过几次控制萎缩手术,他
这七年也至少掉了四十斤肉。再加上如今的划水按摩师,快瘦成一副骨架,早就称不上英俊。青涩的胡茬没人打理,也都冒
出来,多少给惨白的脸添了些勃勃生机。他突然回想起他第一次见他资料里的证件照,皮肉走势、骨骼状态,都与现在的模
样有着天壤之别。尤其是那一双可能再也睁不开的眼睛,让李微这种凉薄之人都有些许遗憾。
前几天还有花痴年轻小护士嚷嚷着“为了333的颜值”来替他刮胡子,这几天又说什么胡茬也是性感的一种。
走神到这里,李微挑眉。
“你也能谈性感了?一个植物人——vegetable罢了。”
那次是他第一次对床上的王珏开口。
“就是块干巴巴的秋葵,黏黏糊糊,不干不脆,”他顿了一下,“不死不活。”
他说完,心里冷不丁有些畅快,回过味来又觉得自己办了一件蠢事。和一具有体温的尸体说话?荒诞,这句话荒诞,这个行
为荒诞,他这整个人、整个空间、乃至整个次元都荒诞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下一秒便皱着眉站起来往外走,略带焦虑,
又和人吩咐了几句,才回到家里,用电脑报备今天的情况。
李微的所有家具都棱角分明,黑与白严丝合缝地呈直角摆放,就连杯子也是方的。强迫症患者有怪癖很常见,不过他的特别
怪——他讨厌圆的东西。这让他实习时每次使用针筒都备受煎熬,可他并没有反强迫的症状,反而用着迎难而上的性子粉饰
自己,甚至打针时主动去看那个活塞杆。
于是每次打针,他就笑。
他的众多理念之一:遇难绝不露怯,越难受,越要笑——可能小黑屋的监视员是被他的狞笑吓着了才放他出来的吧。
不过实习结束,李微也凭奇怪的业务能力获得了病人的一致好评。
他的接线人红别曾说,像他这么忍着,要么脱敏,要么精神变态——不过话说回来,做杀手,精神变态也算专业对口。
可现在他面对的焦虑,却让他笑不出。因为这焦虑来源迷茫。他自认干脆利落,从不做没必要的事情,一句话说多说少,
都有过分精准的分寸。何况对旁人漠不关心是杀手的基本素养。
因为这一行生存压力很大,一个屋的孩子最后只剩两个,那之后才配拥有自己的名字。他所有的价值观都是往前走,一能
活着,二把角色扮演到极致,自然会实现自身的价值。其余一切没用的废话都只是为了社交,社交为了利益,利益还是为
了活。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能理解。圆滑世故的外衣下,除了活着和完成任务,其余的一切交流寒暄,他都只知其存在,甚
至熟练掌握,背记运用,却完完全全不能理解。
总结来说,是个杀手,莫得感情。
可能是王珏多年的岿然不动把他的眼生生磨出了茧,让他戒备降低,和没有感知的王珏说话。
那甚至是一个比喻句……
为什么要做没有必要的事情?他并没有社交需求。
你在想什么?
…………
想说吗?
可,什么又是想呢?
如你所见,样样精通的完美杀手李微,遇到了人生的瓶颈。
他枕着手臂躺在床上,不经意间瞥见窗外一轮明月,注视几秒,随即第一次嫌恶地移开了视线。
第二天来换药的护士发现,王珏身边多了一套脊椎输药装置,用以缓解肌肉萎缩。
“333旁边怎么多了个脊椎输药?”那护士回到站台随口问道。
“不知道,昨晚李老师给加的,可能听说之前333和他女朋友那件事了吧。”不知道谁随口答道。
“咦,那不都有一阵子了吗?”
“谁知道呢。哎哟,你这么关心,你去亲自问问你的李、老、师,不就完了?”又一护士揶揄道。
“就知道笑话我,”她也不恼,“李老师帅就算了,情商还高,帅还是痞帅的帅!你们谁敢说不吃他的颜?”
“哎,那倒是。可你们不能光看表面,你说他都三十五六了也没见到个女朋友,会不会是……”
“哎,就你们嘴碎,说什么呢!”护士长义正词严地切断了话头,“李大夫今刚刚又送走了一位老病号,郁闷着呢,饭都没吃
下去。你们可少去烦他!”
一群人互相对视了一会儿,这才讪讪地换了话题。
李微毫不知自己成了饭后谈资,耳朵有点痒。不过他的确郁闷,不是装的。
没吃下饭是因为今天工作餐有秋葵。
莫名其妙。
由于上次不必要的行为触发了完美主义警报,李微走到333房间时有点紧绷。
好吧。不仅是紧绷,他有点烦躁。
他烦躁地走进去,烦躁地坐下,烦躁地看着波动的脑电图,烦躁地照例打开反侦察探测设备。他不禁迫使自己想了一会儿
刚刚目标垂死的脸和渐渐散大的瞳孔,心里平静了不少。世间所有感受都是虚无缥缈,唯有生理上的不适能脚踏实地地、
实打实地给他安全感。
如果你想掩饰什么,自然是最好的保护色。一位合格的医师从未和自己的老患者说过话,是否也不自然?他安慰自己。
这样想着,他突然对自己有了些期待,好奇今天会和333说些什么。他坐直了身体,准备开口。
“……你感觉怎么样?”
333:“……”
十分钟后。
“……”
显然这个问题不适合他的患者。李医生的下颚肌肉小幅度抽动了一下。
看起来是咬牙切齿,其实是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哈欠。
“咱们认识也有七年了,”打完哈欠后,李微放松下来,索性熟练地开启了修炼出的寒暄技能,“每天来你这儿做客,你就
一副臭脸。什么时候醒来跟我打个照面?”
随即他笑了笑,敞开话匣。
“这医院尊重隐私,更不想惹事端,从不过问你们的病因。不过因为职业病,我查过你的资料,学法医的。正好我上学时,
课后也学你们那些个理论。
“所以,想听听我是怎么杀人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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