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读 于连十二
文昌路口附近的监控拍到了他一个背影,几分钟以后他走出监控范围,追踪不到了。”骆闻舟从小在燕城长大,一听地名就明
白大概位置。“文昌路”位于花市区中央商圈东南方——也就是说,死者离开承光公馆之后,非但没有回家,还往反方向走得
更远了。“我现在就在文昌路口,”陶然举着手机,在嘈杂的交通噪音里大声说,“所以至少九点到九点半之间这段时间里,
何忠义不在西区,当时周围老百姓听到的吵闹声和命案也没有关系。马小伟太冤了,王洪亮干什么要急急忙忙地抓他?不知道
的还以为是警察杀了人,要找人顶罪呢。”“骆队。”这时,一个刑警跑过来,塞给骆闻舟一堆材料,“法医那边的同事们把
报告传过来了,推断死者何忠义的死亡时间大约在二十日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九点到十点之间,”骆闻舟接过来翻了翻
,没回答陶然的疑问,“按照这个结论,何忠义下车之后不久遇害的可能性很大。”陶然大概是找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电话
里的杂音小多了:“九点左右,承光公馆里的饭局正好结束,张东来从室内出来,第一次被院里的监控拍到脸。当时他在院里
逗留了一会,随后重新回到室内,九点四十五分,院里的监控又拍到了他,他跟一个女孩出来说了会话,然后相携去了小树林
。”骆闻舟叹了口气:“我看张少爷这行程安排得实在紧锣密鼓,应该忙得没空杀人。”“如果他没有双胞胎,那张东来的嫌
疑确实可以洗清了,咱们是不是得放人了?”骆闻舟不置可否,只问:“你还查到了什么?”“还有一份通讯记录,”陶然说
,“我跟你说,这件事很奇怪——死者在承光公馆外围等人的时候不是打了一通电话吗?我从他室友那拿到了他的号码,去查
了一下他的通讯记录。二十号晚上,何忠义曾经几次与一个没有登记过的号码通过话。”“唔?”骆闻舟一挑眉,“奇怪在哪
?我们之前不就推断死者和凶手应该认识吗?”陶然说:“奇怪的不是这几通电话――那天晚上九点五十左右,何忠义的手机
上收到了一条短信,来自另一个难以追溯的黑号,内容是‘结账地点改在金三角空地,五月二十日’——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结账?结什么账?跟谁结?‘金三角’空地又是什么?我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骆闻舟突然开口打断他:“先不管这个,
文昌路那边是老城区的核心地段,人很多,九点多也不算晚,你带几个兄弟在附近转着问问,看是不是能有见过他的。”陶然
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骆闻舟那边已经急急忙忙地挂了电话。他忍不住对着自己的手机皱了眉——之前,陶然以为王洪亮
只是一只单纯的幺蛾子,就想推诿责任和尸位素餐,因此要防着他干出出圈乱纪的事阻挠调查,最好能找个由头把他捅下来。
而直到这时,陶然才隐约意识到,这件案子里恐怕并不只有政治。市局刑侦大队行动非常利索,不到一个小时之后,刑警们全
部就位,兵分四路,开始拿着死者何忠义清晰近照到处打听。这种工作通常是刑警们的日常活动之一,不得不做,极其漫长无
聊,痛苦程度大约和在路边发传单不相上下,他们得把一样的话跟无数人解释无数遍,能不能排查出蛛丝马迹,却还是都得拼
运气。因为人眼不是监控摄像,不可能把每一个经过的人都留存。而这个城市太大了,所有人都在早出晚归的洪流中周而复始
——邻里之间大多只是点头之交,公共交通工具上只有一大片低着的头,人们透过巴掌大的屏幕,可以能围观大洋彼岸的闹剧
,窥探南北极上的奇闻,参与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内所有大小热门事件的讨论,每时每秒都忙碌非凡,当然无暇记住一个衣着
不合时宜的小小打工仔。因为他实在太普通、太无趣了,并不值得一顾,也并不值得被短暂地存在谁的记忆里。不论死生。这
一次,警方的运气用尽了,陶然他们头顶太阳,一直把太阳叽里咕噜地顶下了山,依然一无所获。“副队,我们那边都说没见
过。”“陶副,我们走访的是西边那条路,把沿街店铺里的监控挨个调出来看的,你猜怎么着——没有。”“有个老头说他可
能见过,我问他往哪去了,结果他给我指了一处建筑工地。”至此,何忠义下车以后去了哪,又在哪里遇害,线索又续不上了
。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人,来到偌大的燕城不到一年,在监控的默片中绕着城市中心走了大半圈,继而失去踪迹,死在某个
不为人知的角落。而人死了,尸体竟还不肯歇息,竟又离奇地乾坤大挪移,千里迢迢地回到花市西区――从哪来,回哪去,不
影响繁华地段的市容建设。陶然也无计可施,只好把一帮被烈日烤出油来的刑警们就地解散,简短地向骆闻舟汇报了失败的工
作进度。“我这边估计没什么进展了,”陶然说,“我看还是得重新回去做受害人分析……你这是在外面吗?”骆闻舟好像正
在什么人的车上,因为电话里传来车载收音机的路况播报,主播正在用“穷举法”描述“全市每一个地方不堵”的晚高峰。骆
闻舟含混地应了一声,顿了顿,把车载收音机关上了:“或者也可以想办法走张东来这条线。”“张东来?”陶然说了一天的
话,嗓子眼冒烟,脑子也有点发懵,直眉楞眼地问了一句,“他的嫌疑不是已经基本洗清了吗?”“张婷说,何忠义曾经拦住
她,向她打听了一个姓‘冯’的神秘人物,如果何忠义当时没有认错人,那这个神秘人物很可能和张婷他们有过交集;第二,
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何忠义离开承光公馆外围的时候,正好和张东来第一次从会所室内出来、到院里来的时间差不多,当
时张东来显然没打算离开承光公馆,所以他出来除了透气之外,是为了什么?”陶然先是一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饭局结
束有人要先走,他出来送——你的意思是,当时离开的那一批人里,很可能有何忠义要见的人?”“加十分,没奖金——还有
那个可疑的手机,咱们昨天之所以查到张东来头上,就是因为那个手机。以张东来那小子的尿性,可能都不知道‘赔礼道歉’
四个字怎么写,但如果手机和他没关系,那到底是送他手机的人冒用了张东来的名义?还是死者在这事上和朋友说了谎?他为
什么说这样的谎?”骆闻舟一口气说到这,喘了口气,又嘱咐他说:“这样,你先下班吧,明天早点来,趁48小时还没到,
再审一遍张东来,我叫郎乔带个小组去调查何忠义。”陶然在他挂电话之前,突然说:“你现在是不是在花市西区?”正坐在
黑车里的骆闻舟一顿,似笑非笑地说:“世界上可是只有我老婆才能查我的岗,陶陶,你确定要问?”“你在调查王洪亮?”
陶然没理会他的胡说八道,压低了声音说,“我不想升官发次,不关心张局打算怎么整王洪亮,也不想知道谁是下一任局长,
但要是有人做了违法犯罪,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抓他都属于咱们的职责。”“你现在的职责是逮住杀何忠义的凶手,”骆闻舟
笑了起来,“行吧,熊孩子那么多问题,我告诉你——王洪亮到底有没有事,现在我还只是怀疑,单凭一个举报信息就给他扣
一顶‘犯罪分子’的帽子,即使他是个‘地中海’也未免太草率了。我先打个前战,一旦有确实指向他的证据,你们就擎等着
加班吧,不会把你们排除在外的。”骆闻舟挂断电话,转头看向正襟危坐的黑车司机。黑车司机不肯跟他报全名,只自称“小
振”,整个人透着一股对全世界两条腿的动物都不信任的紧绷,他的目光在后视镜里和骆闻舟撞了一下,又连忙退避开,假装
自己不关心他的电话内容。骆闻舟说:“这是正在调查的案子,查完以后是可以酌情披露调查细节的,不过现在还没查完,所
以得麻烦你先保密了。”小振目光闪了闪:“您说得哪里话,我又听不懂。”骆闻舟透过墨镜,静静地盯着年轻的黑车司:“
你上次告诉我,你姐姐是被王洪亮及其贩毒团伙害死的,但是我回去查了查,发现你姐曾经因为卖/淫被捕,后来死于吸毒过
量。陈振,这涉及到一个区的公安负责人与他手下众多同行,只听你的一面之词,我们没法立案侦查。”他道破陈振全名的时
候,那年轻人一脚刹车下去,把车停在了路边。骆闻舟面不改色:“违章停车,罚款我可不管给你求情。”陈振脸色惨白,脸
上屈辱与愤怒交织在一起,狠狠地瞪着骆闻舟:“我姐不是那种人。”骆闻舟丝毫不为所动,伸手敲了敲车窗,一字一顿地说
:“证——据。”“我姐什么都没来得及告诉我,”陈振说,“那段时间她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天天都像是在害怕什么,我
去问,她就朝我发脾气,不让我多管闲事,我……我是偷听到她和另一个人打电话……”骆闻舟:“给谁?”陈振低头抹了一
把眼睛,飞快地摇摇头。骆闻舟从旁边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那你有没有听说过‘金三角空地’?”陈振一愣。费氏大楼里
,秘书敲开了费渡办公室的门:“费总,荣顺的赵律师来了。”费渡一点头:“约好的,请他进来。”秘书自从跟了费渡这个
老板,就没有加过班,也从没见过他在这个点钟接待工作上的客人,不由得感到十分新鲜。她笑容可掬地把来客请进了费渡办
公室,倒了茶水,偷眼打量了一番,发现这个赵律师衣着考究,堪称高大英俊,眉目间却又有种特殊的奶油气,两厢结合,结
出了一股特殊的纯情气质。秘书素来知道姓费的纨绔男女不忌,尤其喜欢性情文静纯情、不那么主动的类型,顿时“恍然大悟
”,还没等她悟透,就正好对上费渡似笑非笑的目光,秘书一吐舌头,连忙捡起“大内总管”的职业操守,眼观鼻、鼻观口地
跪安了。荣顺是他们针对几个特殊项目聘用的法律顾问,费渡撑着下巴,像模像样地听着赵律师唾沫横飞地把几份文件细细说
明了一遍,然后毫不留情地打了岔:“婷婷怎么样了?”赵律师一愣,似乎没料到这不学无术的二世祖连装都不肯多装一会,
但很快反应过来,面不改色地把自己准备多时的材料放下:“听我那个刑法出身的同学说,警方的证据不足以实施逮捕,张总
明天应该就能放出来了,没什么事,婷婷也是虚惊一场,谢谢您关心。”“我关心的可不止是婷婷,”费渡暧昧地冲他一笑,
笑出了千言万语,嘴上却又什么都没说,“看来关键时候,多认识几个赵律师这样青年才俊真的很有用——赏个脸,留下一起
吃个饭?”赵律师眉头轻轻一皱,好像打算拒绝,可是费渡已经不由分说地站起来,冲他比了个“请”的手势。费氏是荣顺最
大的客户,双方合作的时间比费渡当家的时间还长,一直是荣顺的大金主,赵浩昌不便不给他面子,只好不怎么情愿地站起来
。“不知道你平时吃东西有没有忌口,我让他们随便准备了一点,”费渡走在前面,状似不经意地说,“对了,浩昌,你老家
在哪里,是本地人吗?”这本来是句非常容易接话的闲聊,赵浩昌却突地卡了壳,及至费渡觉出不对劲,诧异地回头看他,赵
浩昌才避开他的视线,含混地“嗯”了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