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逾明想，他身边的两个女子，小何和郑红，都是十分刚烈的人，有随时随地豁出命的架势，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厮杀气
势。医院里，孔娟老两口一个照顾红豆，一个回去炖汤，轮流着来。红豆这次虽然坐的是小月子，但由于月份大
，很伤人，比坐大月子还受罪。别人肚子上挨一刀，能换一个娃。她肚子上挨一刀，什么都没有得到。赵逾明离开医院了，她
反倒舒服些。她是真的不想看到他。她问都不问他去哪儿了。孔娟老两口，拼命打着圆场，说逾明毕竟是单位的领导，事情多
，不能不管，又有书稿要写……红豆说：“爸，妈，不用说他了，他就算去登月了，下海了，我也不想管。”现在，她跟赵逾
明一见面，就要吵架。不见倒好些。她还能静养身体。孔娟断断续续地给她讲一些往事，逗她开心。“小五妮，你妈凤儿，是
个实在人呐，她是大高个儿，你就是像她，个儿才高。她比我年纪小，却比我高大半个头，干啥都照顾我。她跟你爹李铁头相
亲，我还记得哩。那是1980年，我从城里回村，村里人说，凤儿瞧婆婆家喽！我过去看。你爹李铁头，大眼咕咕的，年轻
的时候长得很帅！他还骑着自行车。老李家一家子木匠，有手艺，条件好，凤儿满意的不得了！”孔娟说着，笑起来，仿佛年
轻时大眼咕咕的李铁头，骑着自行车来北湾村，就发生在昨天。02“我爹是支书，凤儿爹是大队会计，我们小时候过得算是
村里好一点的了，常常一起烤锅巴吃，锅巴烤得焦焦的，酥酥的，香着呢。凤儿妈疼闺女，凤儿爱吃冰糖，凤儿妈一个月给买
两三次……”孔娟柔柔地说着。在孔娟的视角，红豆听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生母林凤。被娘家宠爱的林凤，大队会计的女儿林凤
，粮食匮乏的年代，可以一个月吃两三次冰糖的林凤。那时候的林凤，应该想不到后来嫁了人，会懦弱过一辈子，生了六个孩
子，一半都保不住吧。女人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红豆对林凤最后的记忆，是林凤临死的时候要见她，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肚
皮上。在病床上躺着的红豆，睡眠多，梦多。梦里，她一次次过滤她过往的三十三年半。这一次坐小月子，让她有了好多的空
白，去思考。她想起，弘一法师李叔同说过的一句话：这个世界只是一场梦，你一辈子执着的子女，亲人，只是你的一个缘。
跟父母、子女、爱人的缘分，皆是前世今生的因果。03她与赵逾明，前世必有纠葛，只是，不知是怎样的纠葛，不知这一生
什么时候结束——大哥不许她离婚，给民政局那边打了招呼，民政局那边肯定不会为了她，去得罪她大哥，必不肯给她办离婚
证。离婚办理，有地点限制。哪怕是诉讼离婚，也有地点限制。在小城，何勇只要不点头，她不管用什么渠道，都离不了婚。
赵逾明亦不会主动跟她离婚。难道她真的要跟赵逾明，就这样过到老？自她知道，他跟郑红有了实质关系那一刻起，好多东西
都碎了，唯余争一口气。天知道，她跟赵逾明刚认识的那两年，赵逾明给她的感觉，多么好。他说他喜欢《红楼梦》里的林如
海，林如海为人清廉正直、学识渊博，是一个有使命、有担当的文人官僚，且是一个爱妻疼女，思想开明、深谋远虑的好丈夫
好父亲，也是一位待人真诚、办事严谨细致、懂得知恩图报的朋友。他深夜来找她，跟她说：小何亦未寝。他从不用权力办私
事，却帮她的楼盘办了预售证，那天晚上，他说了很多动听的话。他说，送你，不算办私事。他说，你喝醉了也伶牙俐齿。她
说，我怕你像我大哥一样，出事了。他说，不会的。他说，你和圆圆，都是我的女儿。跨年，他来找她，送给她一个兔子花灯
，因为她属兔。他说，小何，没有人永远年少。总有一天，我们相逢的时候，头发都白了。她问，等我头发白了，还能这样同
您说话吗？他说，那肯定。他揉了揉红豆的头发，充满温柔。要如何说服自己，这都不算爱？这些都只是幻觉？红豆只要一想
起他说的那句“我会永远爱李五妮，除非我死”，就悲从中来，想要哭一场。赵逾明没有死，却不再爱她了。不，是没有爱过
她吧。他明明说，到80岁，还跟她一起牵手走路的，到80岁，还叫她小何。他叫她小何，她回头，抿着牙齿掉光的嘴，笑
呵呵。她的大眼睛，那时候布满皱纹了。她变成老太太，还做他的小何。这些曾经的许诺，每个字都使人心头起轻霜。04出
院以后，红豆把家里所有赵逾明的东西，都装起来了，放在门口。他睡过的床单、盖过的被子，红豆拿去院子里烧掉了。她全
部换了新的。她在电话里通知他，要与他分居。赵逾明在门口敲门：“小何，小何。”红豆没开门，也没应声。赵逾明说：“
小何，一切都过去了。”郑红已经走了，走了好几天了。那日跟文建对峙过后，郑红为防夜长梦多，立即开车启程去上海了。
赵逾明没有挽留郑红。他的态度，已经做了选择，选择回归家庭。所以，他跟红豆说，一切都过去了。红豆还是没有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