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们乔装打扮了一番，赶往南诏国王城。
不知是否因为南诏国远离中原、受战火波及少，再加上依海而生，一路看来，南诏百姓生活要比中原安乐富庶许多。
很快，我们到了王宫。
齐司礼向王宫待卫报上了烛龙之名，再添以烛龙的一片鳞甲作为信物，不一会，就有侍从恭敬地带我们去公主的寝宫。
我一边在心里感慨王宫的华丽，一边又盘算着一会要如何向公主隐瞒我们的身份，再套出宝珠的所在。
可寝宫的门一开，我顿时傻了眼一南诏公主气色红润地站在大殿上以完全没有悬赏里所说的病重迹象。
正疑惑着，南诏公主让我们在这里稍作等候便离开了寝宫。不多久，一个国师打扮的男人走了进来。
可只消一眼，便能看到他背后隐隐盘踞着的，是一条蛇的影子。
我下意识朝齐司礼看去，发现他面色不改，但一手已经按上佩剑，目光冷峻地盯着国师。
我忙跟着微调身形，做好了打斗的准备。
再转过头时，那国师显然已经察觉我们的意图，在几步之外停住了脚步。
国师：
且慢！
国师：
齐司礼，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也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做什么。
国师：
这次以宝珠为饵骗你过来，虽是下策，但确有苦衷。
国师：
我希望我们能心平气和好好谈谈。
齐司礼看着他，冷哼一声。
齐司礼：
若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又怎会觉得我们之间能够心平气和好好谈谈？
齐司礼：
更何况既然要好好谈，你又为什么不在南海龙宫，用那沾沾自喜的伪龙身份来请？
齐司礼的真实身份？龙宫与伪龙？我听得一头雾水，但深知现在并不是提问的时机，只能安静地听他们继续说下去。
而那边国师听齐司礼提及龙宫，神情笼上一层悲痛。他摇摇头，又叹了口气。
国师：
我南海虺蛇一族已被天尊赶尽杀绝，那里如今已是废墟一片、妖魔横行了。
齐司礼：
南海若是妖魔横行，归墟作为众水归处，又怎么会毫无察觉？
国师：
因为南海四周被下了禁制，妖魔困在其中，暂时无法逃逸。
听着似乎有些道理。我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齐司礼，发现他神色依旧，丝毫不为所动。
齐司礼：
你们虺蛇一族与天尊同流合污，霸占龙王宝座这么久。
齐司礼：
怎么现在话里话外又意指你们也是受害者？
国师：
当年之事，确实是虺蛇对不起龙族。
国师：
但这只是其中一面，另外一面你并不知晓。
国师：
虺蛇屠尽真龙，是受天尊胁迫不得已为之。
国师：
而你，作为唯一的真龙血脉，能被送到归墟留存下来……
国师：
其中实际上也有我们南海虺蛇一族的功劳。
国师一字一句言简意贩，可每一句话中又似乎藏着多年秘辛。我不断思考着其中含义，渐渐松开了握着山海剑的手。
他的意思是，虺蛇曾受天尊胁迫屠尽真龙，并且伪装成真龙镇守四海至今；
可天尊又不知为何突然与南海虺蛇一族反目，将其赶尽杀绝。
而齐司礼，是在那场屠杀中唯一幸存的真龙血脉，被送到归墟才得以幸存……
再想到齐司礼曾说，龙族尺骨与宝珠是故人遗物——原来这简单的“故人“背后，竟是这样的血海深仇。
我有些讶异，下意识看向齐司礼，他目光微垂。
沉默的态度似乎是对国师口中一部分往事的默认。
但另一部分……诸如虺蛇是受天尊胁迫这件事他似乎也并不清楚其中真假。
殿上气氛凝结了好一会儿，终于，齐司礼再次开口。
齐司礼：
当时的人都死了，你自然能够颠倒黑白，把自己说成受害者。
国师：
世人只闻白蛟主，不知真龙脉——
国师：
你是龙非蛟这件事本就是连天尊都不曾探查到的最深秘密。
国师：
除了当年送你去归墟的几名真龙侍卫……
国师：
也就只有那时做出这个决定的虺蛇首领知情了。
也就只有那时做出这个决定的虺蛇首领知情了。
国师：
而我之所以知道这个秘密，是因为那时做出决定的虺蛇首领，是我父亲。
国师：
父亲身死时将这件事告诉了我，又嘱咐我千万保密。
国师：
除非南海遭受大劫，否则不能来打扰你。
国师：
若你还不信……
国师：
南海龙王宝珠里有当时南海龙王与我父亲商讨如何将你送去归墟的这段记忆。
国师：
我无法撒谎，更没有能够篡改龙王宝珠内记忆的力量。
国师：
是真是假，你一看便知。
齐司礼蹙眉，脸上露出一点讥讽。
齐司礼：
所以呢？既得利益的是你们。你们与天尊内讧落败，又与我何干？
似被截到了痛处，国师激动起来。
国师：
不，这不是内讧。这是我们南海虺蛇一族对天尊的反抗！
国师：
自从真龙灭亡，我们深感虺蛇一族罪业深重。
国师：
千百年来一直兢兢业业治理南海作为赎罪。
国师：
你这么多年收集宝珠、游历四海，也应该看得到。
国师：
南海是四海之中最为富庶繁荣的。
国师：
不然南诏国公主也不会答应助我布局。
国师：
但五十年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也带上一些颤抖。
国师：
五十多年前，天尊说人间突生异象。
国师：
应当是人间大运走到尽头却没有结束引起的，需要上天干预进行终结。
国师：
因此，他要求四海虺蛇解开海底封印放出被镇压在其中的上古妖魔到人间。
国师：
推动人间的灭亡与新生。
国师：
但我们不愿如此。
国师：
什么人间大运、灭亡新生，我们只知道南海受我们庇护已经千百年。
国师：
而现在，他们竟然要求我们亲手杀死自己的子民！
国师：
更何况海底镇压的那些上古妖魔凶恶非常。
国师：
如果解开封印纵他们为祸世间，到最后天尊是否能收场都未可知。
国师：
于是第一次，我们拒绝了天尊的命令……
国师：
但也因此，招来了灭族之祸。
再后来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就再熟悉不过了——屠杀、灭族。昔日屠戮者，如今也成了刀下冤魂。
天尊派出其他三海虺蛇围杀南海，使南海虺蛇一族几乎族灭后强行放出了妖魔。南海自此便生灵涂炭。
而国师父亲，也就是南海虺蛇首领，带着剩余族人散去一身修为、祭出性命，才勉强设下禁制，将妖魔暂时封在南海。
国师：
……如果你还是不信，可以随我去南海亲眼看看。
国师：
龙王宝珠也在那里，关于从前往事也能一并验证。
国师的声音落地，殿上再次安静下来。齐司礼注视着国师，似是在分辨他的神色。半晌，他目光中的冷峻锐利收敛了几分。
齐司礼：
如果你说的一切属实，那么现在你找我来，是要我做什么？
齐司礼：
帮你报仇找回地盘，复兴南海虺蛇吗？
国师摇了摇头。
国师：
不。南海虺蛇一族灭族，我想也许是当年我们屠龙的因果报应。
国师：
我与父亲都不想再去强求。
国师：
如今我请你来，是希望你能用宝珠镇压妖魔、净化南海。
这么说着，国师的脸上露出一点哭一般的苦笑。
国师：
我本想也随父亲、随族人一同牺牲。
国师：
但父亲告诉我，虺蛇并非真龙，即便祭上一族修为性命，也只能暂时封禁此处……
国师：
虺蛇非龙！这四个字，是当时天尊胁迫、诱骗我们灭龙的饵。
国师：
也是如今我们想要迷途知返、将功补过却最终求而不得、身死神灭的碍。
国师：
偏偏这样四个字，竟成了我们虺蛇族永远的迷障……
往事说尽，终于，国师叹息一声。
宫殿响起空荡回声，像跨越百年岁月的絮絮忏悔，其中真与假的执迷、束缚、恩仇，便都再无法论清对错地散去了。
我望着齐司礼一向决然的侧脸，跨过朱窗的日光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淡淡金色，模糊中，仿佛千年子然独立的神祗。
可为什么，我的心又再次充斥了酸涩的可怜？我想握住他的手，但最终只是紧紧握住手中长剑。
漫长的沉默后，齐司礼答应了国师的请求。
一路行至南海，满目翻腾黑浪与沉沉阴霾，而在那浑浊中，海水偏又烧起业火，骸骨惨白、血色飘零，目之所及皆如炼狱。
终于，在南海宫殿遗址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国师拿出了那颗被他藏起来的龙王宝珠。
在国师手中，宝珠是黯淡的；可就在齐司礼指尖触及它的那瞬间，华光流转四溢、延宕百里，几乎划破其中浑浊黑暗。
国师：
原来宝珠被彻底唤醒，是这样美丽……
望着眼前奇景，国师失落地喃喃着。
而下一秒，无数记忆画面如同霞色锦缎从华彩中浮现，齐司礼仔细分辨着其中内容，半响，挑出了其中一幅。
漆黑深海，南海龙主的记忆在我们眼前展开。
生灵涂炭的南海，比之如今要更为恐怖——
不止妖魔横行，还有被虺蛇抓住的真龙，
它们被活活扒去龙筋、挖开龙脑、取出宝珠，最终在不甘和愤恨中死去，在业火中化为枯骨。
海水被龙血染成赤红，处处充斥着惨烈的尖叫与哭声。
南海龙王小心地护着一个柔软的布包，与两名真龙侍卫从虺蛇中杀出一条血路，
布包在匆忙中露出一角，隐隐能看出那是一颗龙蛋。
但还不容他们松一口气 虺蛇首领便在狭长的小道尽头拦住了前路。南海龙王护着布包的手悄然收紧，目光沉沉。
南海龙王：
……所以，你是真的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南海龙王：
杀光了我们，你们自然能够跃升为龙。可那之后呢？
南海龙王：
天尊仍会忌惮、也仍会有别的蛇蟒蚺蛟像如今的你们一样。
南海龙王：
被胁迫也好被诱骗也好，去做天尊的屠龙的刀。
南海龙王：
而且，你看看你周围的南海吧，你记得它曾经的美丽、丰饶、繁荣。
南海龙王：
而如今在天尊的妄念之下，它却变得这样荒芜可怖！
南海龙王：
唉，如此冤仇相衔、徒增杀业，真是你们想要的吗？
独蛇首领的目光中似有几分动摇，他看着眼前生灵涂炭的南海，仍有些犹豫。
独蛇首领：
可如果我放走了你们，天尊那边——
南海龙王：
天尊那边有我这一颗龙头，你已经足够交差。
南海龙王：
至于他……
南海龙王看向怀里龙蛋，叹了一口气
南海龙王：
将他送往归墟。往后生死，就看他的造化了。
闻言，独蛇首领似更为犹豫，扫视四周的目光分明也带上了一些沉痛。
水本为万物之源，可此刻南海海水却一片寒冷死寂。终于，虺蛇首领垂下手，长长叹了一口气。
虺蛇首领：
好，就如君所愿。
约定既成，两名真龙侍卫带着龙蛋很快往归墟方向离开。
直到他们的身影都消失不见，南海龙王这才终于松下了一口气，脸上神情也褪去了悲痛或愤怒，只剩下一点释然。
他静静注视着眼前这片曾经美丽富饶的海域下一刻，便决绝抬手，生生从自己龙脑中挖出了宝珠。
涌动的鲜血触目惊心，我不忍再看，闭眼前是龙主最后的目光，着念、不舍、怀恋……
但没有仇恨。像一声终于无奈、终于认命的叹息。
莹白的回忆渐渐消散，而齐司礼仍仰头望着那处重归黑暗与寂静的海水。
许久后，他收回目光，同记忆中的龙王一样，静静环顾四周。
终于，齐司礼答应了国师的请求，决定借用南海龙王宝珠净化南海。
他松开掌心宝珠，用一种全然陌生的语言低声念出了长长咒诀，
华光四起，又随着咒言力量的扩散，他周身的光亮也越发盛大。
在光芒最为刺目的瞬间，一阵震耳欲聋的怒吼穿破浊浪。
耀眼光华顷刻褪去，齐司礼身旁赫然显出了苍龙真身！
苍龙仰首长啸，几乎整个南海都为之震动，而齐司礼却只是轻轻抬手抚剑，分明未见锋刃，四周却已渐起剑鸣。
他望向四周，神色睥睨一双金色眼瞳中涌动着绝对的威压与震慑，似乎就算上古岁月、恒久天地在其中，也不过蚍蜉与刹那。
如神再临。
百年兴衰恩仇之后，南海权柄终于得以重新归位；龙王宝座之上，应是真龙。
下一刻，齐司礼闪身与苍龙真身交错相融，巨大怒吼声中，一圈残缺法阵悄然从海底浮现，其上流转的神光也越发耀眼。
神光茂盛四溢，将海底映得明亮无比。所到之处妖魔灰飞烟灭，只余凄厉啸叫，又很快散去。
浓黑怨气也在其中慢慢消散，海水逐渐回归澄澈，又浮动起细碎金光。
在齐司礼真龙血脉的力量加持下，残缺的法阵也在缓慢地修复着，逐渐变得明亮而稳固，
意图将那道涌出妖魔的裂隙重新封印。
在深渊裂隙即将消失不见时，一道赤红色掠影忽然自界外直冲阵眼 而后狠狠撞开了齐司礼，与他缠斗在一起。
我定睛望去，那赤红身影竟是烛龙！
在翻滚的海水中，烛龙盘旋而上，喷薄而出的火焰似要焚尽一切，而齐司礼也在这瞬间化为苍龙踏着巨浪海水，迎身而上。
两龙交错盘旋，身影如闪电般交织，每一次施法都激起巨大的气浪，震荡四方。
终于，齐司礼一时不察，被烛龙口中烈火击中，撞上海底一块巨石。南海龙王宝珠被震落一旁，齐司礼不得不变回了人形。
齐司礼：
……
谢哩：
烛龙？你这是在做什么！
烛龙并不回答，只是兀自化成人形，面色严峻地向齐司礼步步靠近。
但齐司礼没有理会烛龙的逼近。他的手指快速在空中掐诀结印，掉落在一旁的宝珠便又随着他使出的法力重新悬停半空。
无数的流光顺着他的手心流出，缓慢度入宝珠之中，宝珠再次绽放出庞大的光彩，涌向那裂口上的法阵。
在法阵完全被恢复完整、裂口最终封上的一瞬间，又有一道金色的光不知从哪窜出，它快速穿过海水，直冲天界而去。
烛龙皱眉看着那道金光，跃身狠狠将其拍下，它便蔫息一般掉落海底，很快没入其中。
烛龙松了口气，再看向齐司礼时，无奈摇了摇头。
烛龙：
唉，老齐，你实在糊涂！
我见二人终于停止缠斗，连忙跑到齐司礼身边，将他扶起，靠在我怀中。
齐司礼：
你又为什么要插手此事？
烛龙：
你应该庆幸，先察觉南海异样的是我而不是天尊，否则……
烛龙的话夏然而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又正色转向齐司礼。
烛龙：
你此番行为定会引起天尊注意，之前我已经提醒了你千万次。
烛龙：
如果有放弃复仇的念头，就不要再逞英雄、不要再去管别人的事情。
烛龙：
结果如今一闹就是这样大的动静，你……
齐司礼：
……
齐司礼：
我做不到袖手旁观，做不到就这样看着天下大乱。
烛龙看着齐司礼，又无奈叹了口气。
烛龙：
是，你当然做不到。
烛龙：
既然认清自己做不到，就好好想清楚其中取舍，不然总有一天……
烛龙不再多说，一拂衣袖，默然离去。
可他那番似乎意有所指的话却让我心生忧虑。
谢哩：
齐司礼，烛龙刚才说的——
齐司礼：
没关系。我自己心里有数。
见齐司礼并不想多说，我也只好暂时收起了好奇。
至于其它纷杂的问题，现在也并不是问清楚它们的最佳时机。
于是我只能沉默着扶起他，和他一起看向眼前的南海。
洗去了血腥与怨气，目之所及处皆是澄澈平静，天光自遥远的三十六重天落下，落进海里时，也能照出斑驳的光影。
初生的游鱼、柔软的海草，还有诸多生命便都能在其中重新生发。世界将又一次，如往常一般豁然开朗。
海洋似乎总有这样不受人事扰乱的坚定而宽容的力量，让人相信总有一天，它会再次恢复原来的繁荣。
而这样的地方，才是齐司礼本该生活的地方。
情不自禁地，我又偷偷望向了身边的齐司礼。
他正专注地望着眼前南海，神色平静并无波澜，唯独眼里映着的盈盈波光，泄露了他的一点好心情。
于是我别过脸，也跟着轻轻笑了起来。
带着南海龙王宝珠回到南诏国时，已是夜晚。
简单修整一番后我们准备离开南诏。临别前，我没忍住好奇，开口询问国师。
谢哩：
先前你说，天尊是因为人间异象才突然发难，究竟是什么异象能引起天尊注意？
我也不太清楚，只听父亲猜测，似乎与孙悟空有关。
没等我说什么，原本走在我身前的齐司礼却忽而停下了脚步，回身看向国师。
齐司礼：
孙悟空？
国师：
是。准确来说，跟孙悟空战败后回归东海的金箍棒有关。
国师：
五十几年前，它忽然产生了微末的共鸣。
国师：
几百年前的修罗大战后，孙悟空虽然魂飞魄散。
国师：
但她的金箍棒却一直没有重新认主，这也成了天尊的一个心病。
国师：
因此五十几年前金箍棒产生的共鸣——
国师：
很可能会让天尊疑心，是孙悟空重现世间的征兆。
国师：
所以我父亲一直觉得，天尊说是人间大运已尽，但很可能这只是他的借口。
国师：
他真正目的，是想借妖魔之力，消灭孙悟空重现于世的任何一点可能。
闻言，齐司礼眉峰越发紧皱，但他没有再开口问下去。
而我思索片刻，只觉得天尊这个理由实在太莫名其妙。
谢哩：
从前我在凡间讨生活时，也听过修罗大战与孙悟空的故事。
谢哩：
在这些故事里，孙悟空是个忘恩负义的大坏人。
谢哩：
可现在一看……这天尊为了那什么天命、气数……
谢哩：
噢，还有自己的心病！就要放妖魔屠戮人间，我看，他自己才有问题。
谢哩：
哎，那那个孙悟空究竟——
我看向齐司礼，想向他问一个好人坏人的答案，但他却只是沉默着，带我和国师简单道别后便离开了南诏国，回到了归墟。
回到小院，我把南海龙王的宝珠仔细地放到宝珠堆里。
再回想起今日发生的一切，那些弯弯绕绕太多问题就又一次浮现在脑海。
齐司礼似乎也有许多心事，我们就这样傻傻站在小院中，各自发呆。
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还是我先开了口。
谢哩：
所以说，你，是真龙？
齐司礼点点头，目光又掠过一颗颗龙族宝珠。
齐司礼：
就像记忆里看到的一样，那时我还很小，尚在龙蛋中。
齐司礼：
而壳提前裂开了，我便从那缝隙里看着他们带我一路东逃，最终到了归墟前。
齐司礼：
归墟是众水归处，哪怕是天尊也无法轻易侵扰，是我活下来的唯一希望。
齐司礼：
但他们忘了，归墟有结界。
齐司礼：
为了让我能够抓住这唯一的生机，送我来归墟的那两条真龙侍卫……
齐司礼：
生生拔下全身龙鳞护在我的四周。
齐司礼：
我毫发无损地进来了，而他们却不得不浑身血肉模糊得死在归墟结界之外。
齐司礼说得十分平淡，甚至像在讲旁人的故事，语气没有一丝波动。
但我的喉咙又像被什么滞住，每一次呼吸都会牵扯起一点酸痛。
齐司礼：
我在归墟中修炼、长大……
齐司礼：
又与岐舌一起杀出一条血路，成了归墟之主，才有了这么一个得以容身的地方。
齐司礼：
再后来，我就开始收集他们遗留的宝珠与尸骸，一直到现在。
齐司礼：
他们是我的亲人，可我却没能记住他们的样貌……
齐司礼：
所以收集这些宝珠和尸骸，对我来说也算是一种慰藉了。
听着他说的话，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小小身影，背负着前尘旧怨，咬牙在每一次的危难中奋力斯杀。
我摸了摸心口的地方，又一次，那里回荡起一阵汹涌而绵长的奇怪情绪，牵扯着酸疼一直蔓延到我全身，让我几欲落泪。
而身前的齐司礼静静地注视着我，只是笑一笑，又抬手抹去了我眼角甚至还没来得及掉落的泪水。
齐司礼：
又在心酸难过了？
齐司礼：
这些都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不必在意。
可我怎么可能不在意？
怜爱怜爱，原来是这样的意思。
不是旁观者的由怜生爱，而是因为爱才觉得可怜、才能够勇敢跨越人与人之间的裂隙鸿沟，终于得以感同身受。
也只有在这样感同身受的关系上，才能有所谓的来日方长。
可如果齐司礼是真龙，身上还有亲族的血海深仇，那他就该向天尊那个坏人报仇，讨回公道才对。
而烛龙又曾说，他有过放弃报仇的念头……
要向齐司礼问个清楚吗？
告诉如果他想报仇，那我便誓死与他并肩作战；如果他不想，那我就和他一起平平静静收集龙族遗物。
这么想着，我的话就自然而然问出了口。
谢哩
那，齐司礼，你想报仇吗？
谢哩：
如果你不想了，我就陪你一起把他们的遗物都好好收回归墟。
谢哩：
如果你还想报仇，我就和你一起，帮你报仇！
齐司礼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看着我。过了好久，他才忽然笑了，又伸出手，轻轻弹了一下我的脑门。
齐司礼：
你连修为都没有，怎么帮我找天尊报仇？
齐司礼：
不如先努努力，把山海剑彻底驯服了。
齐司礼：
至于报仇……别担心，我自有办法。
又来又来。我不服气地撒了撇嘴。
谢哩：
什么叫你有办法，你有什么办法？就连刚刚——
我本想说他打烛龙都尚且吃力，却突然意识到了刚才一丝不太对劲的细节。
谢哩：
等等，刚刚在南海，净化海底、重修法阵……
谢哩：
甚至是与烛龙斗法，你用的，好像都是南海龙王的宝珠？
谢哩：
那你的宝珠——
齐司礼：
嗯，我的身上没有宝珠。
齐司礼：
因此你看到的我的真身，一直是蛟的样子。
我这才恍然大悟。
再联想到他坚持找宝珠一事，一切似乎都能说通了，我激动地一拍手。
谢哩：
我明白了！那其实，你找宝珠，也是在找自己的宝珠吧？
谢哩：
有了宝珠，你的真身才能化龙、才能找天尊报仇？
谢哩：
那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出于契约关系，我也要帮你啊！这是我分内事嘛。
谢哩：
等报完仇，我们再来日方长、做那些之前说好的事。好不好？
垂落的发丝拂过脸颊，他压下睫毛，让我看不清眼里的神色。但是没过多久，他又抬起头，像是往常那般对我微笑。
齐司礼：
好。
齐司礼：
说好了，来日方长。
我欣喜地伸出小拇指，他愣了一愣，也跟着将手指伸了出来。
原本分属两个人的体温，就这样连在了一起。
谢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几百年一千年，都不许变。
齐司礼：
嗯，不许变。
就这样，那天的最后，齐司礼笑着向我应下了这么一个有些幼稚的誓愿。
海底看不见星星，但那无数闪烁光华的宝珠在遥远望去时却又恰似灿烂星空，
就仿佛诸天星辰在那时，已经见证了这两个俗世人的誓愿。
但那终究不是星星。
因此誓愿原来，也从不曾被谁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