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是可能的吗·节选》——罗素
迫国家中的诸如此类的人,我还考虑到了许多更为卑微的信仰。我认识的那些相信英格兰是十个失传部落的后裔的人,几乎总
是幸福的,而那些相信英格兰只是埃弗雷姆和马纳塞部落的人,也会感到同样地幸福。可是,我并不希望读者对此产生信仰,
因为我不会去鼓吹任何对于我来说是基于虚假信仰之上的幸福,出于同样原因,我也不会去怂恿读者相信,人应该仅仅依靠喜
好生活,虽然在我看来,这一信仰总能给人带来美满的幸福,但是要想发现一些并不是异想天开的事情也是容易的,并且那些
对此事真正感兴趣的人们,则在闲暇时光也拥有了一种满足,立足以排解人生空虚的感受。与献身平凡事业相近的是沉溺于某
一爱好,在活着的最杰出的的数学家当中,有一位将他的时间平均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用于数学,一部分致力于集邮。我想当
他在前一部分中没有取得进展时,后一部分也许就能够起到一种安慰作用。当然,证明数学理论中的命题的困难,并不是集邮
能够解决的,邮票也不是能被收集的唯一物品,试想,古老的瓷器,鼻烟盒,罗马硬币,箭簇以及石器所展示的境界,该使你
多么欣喜若狂,心旷神信?但是,我们当中的许多人都对这些纯朴的平凡的快乐不置可否。虽然在小时候体验过它们,但后来
出于某种原因,我们都认为它们与人的成熟不相干,这实在是大错特错。我认为,任何对他人不造成危害的幸福和快乐都应得
到珍惜。就我而言,我收集河流:我从顺伏尔加河而下中,从逆扬子江而上中获得快乐,并且一直为没有见过亚马逊河和奥里
诺科河②而遗憾万分。这些情感是极为纯朴的,但是我并不为这些感情而羞怯惭愧。让我们再看一下棒球迷的亢奋的快乐吧。
这些棒球迷们热情而又贪婪地的眼光注视着手中的报纸,电台正在转播那扣人心弦的场面。我认识一位美国第一流的文学家,
他的作品以前给我的印象是极端忧郁的,但是自从我们见过第一次面后,结果就不一样了,记得当时电台正在报道一场生死攸
关的棒球赛的结局,这位文学家忘了我,忘了文学,忘了世俗生活中的一切烦恼,他高兴得狂叫起来,因为他所钟爱的球队赢
得了胜利。从此以后,我在读他的作品的时候,从书中人物的不幸中再也感受不到那种压抑的感觉了。然而,狂热和爱好,在
许多情况下,也许是绝大多数的情况下,都不是根本的幸福之源,而只是对现实的逃避,只是对某些极端痛苦的、难以面对的
时刻的忘却。根本的幸福最有赖于对人和物的友善的关怀。对人的友善的关怀是情感的一种形式,但不是那种贪婪的、掠夺的
和非得有回报的形式。后者极有可能是不幸的源泉。能够带来幸福的那种形式是:喜爱观察人们,并从其独特的个性中发现乐
趣,而不是希望获得控制他们的权力或者使他们对自己极端崇拜。如果一个人抱着这种态度对待他人,那么他便找到了幸福之
源,并且成了别人友爱的对象;他与别人的关系,无论密切还是疏远,都会给他的兴趣和感情带来满足;他不会由于别人的忘
恩负义而郁郁寡欢,因为他本来就不图回报,也将很少得到这种回报。在另一个人心里感到怒不可遏。暴跳如雷的特性,在他
那儿,反而成了乐趣的来源,他平心静气地对待这些特性。别人苦苦奋斗才能获得的成就,在他则是举手之劳,不费吹灰之力
。他幸福,所以他将是个愉快的伙伴,而这反过来又给他自己增添了许多幸福。但是,这一切必须出自内心,源自诚意,它绝
不能产生了源自责任感的自我牺.牲的想法。在工作中,它却是糟糕的;人们只希望彼此喜欢,而不想忍耐、顺从。自然而然
地、不耗心计地喜欢很多人,也许就是个人幸福的最大源泉。在前面一段文章中,我还谈到了所谓的对物的友善的关怀。这一
说法也许听起来有点勉强;也许应当说对物的友善感是不可能的。尽管如此,在地质学家对石块和考古学家对遗址所具有的兴
趣中,还是存在着与友善类似的东西的,这兴趣也应当成为我们对待个人和社会的态度的一个因素,人们不可能对敌对的而不
是友善的事物感兴趣。一个人因为讨厌蜘蛛,为了住到它们较少光顾的地方,也许会收集有关蜘蛛习性的资料。但是这种兴趣
决不会产生像地质学家从石块中获得的那种快乐,虽然对无生命的东西所表现出来的兴趣,不如对待自己的同胞的友善态度在
日常幸福的成份中那么有价值,但是它仍然是很重要的。世界广差无垠,而我们自身的力量却是有限的,如果我们把所有的幸
福都局限于自身之内,那么不向生活索取更多的东西就是很困难的,而贪求的结果,一定会使你连应该得到的那一份也落空。
一个人,如果能凭藉一些真正的兴趣,例如曲伦特会议或星辰史等,而忘却自己的烦恼,那么当他漫步回到一个无关个人的世
界时,一定会发现自己觅得了平衡与宁静,使他能用最好的方法去对付自己的烦恼,同时得到真正的、哪怕是短暂的幸福。幸
福的秘诀在干:使你的兴趣尽量广泛,使你对那些自己感兴趣的人和物尽量友善,而不是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