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自我与情感究竟是什么,又为什么而诞生?
最初,就像宇宙辰星俯瞰地球,我注视着这颗星球上的一切.生命从海水中诞生,以亿万年的时间为标尺,不断演变、进化.
直到某天,人类出现了.
"文明自蒙昧中诞生,最初的星火也变成了壮阔的天光."
他们如此形容自己的到来.可是在我看来,地球上的第一个人与天上的飞鸟、水中的游鱼其实没有任何区别.
观察是一件毫不费劲的事,毁灭亦然.
我还记得那天,第一次感知到"自己"的存在,有个声音不断在耳边徘徊,它告诉我,为了地球的未来,我必须将人类抹去.
回过神来时,名为亚特兰蒂斯的文明已经沉入了大海,随之而来的是数亿年的冰封.
我望著眼前只剩纯白的大地,与它一同陷入沉眠.
第二次亦是如此,苏醒、毁灭、沉睡,我将人类的愚昧与狂妄清除,他们也只愿为我留下世界的空壳.
可是第三次,有什么变了.醒来的时候,我看见她的眼睛.不知如何去形容,只是很短的一瞬,世界都在向我靠近.
我看着她,也看著她眼中的自己,正如地球上的所有生命自海水中来一样,我想,我们天然地应当依赖彼此.
后来想起,那样的想法大概与我们之间的共鸣有关.
可不论背后隐藏著怎样的因果,那个时候,我只是选择了她,而她回应了我,仅此而已.
透过她的眼睛,我审视着世间的一切.衣着、食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除此之外.
她还送了我一样东西,名字.人类在书籍中写,名字是文明的象征.可它分明也是枷锁.
也许就是从她叫我"齐司礼"的那一刻起,我和我存在于世的理由都被改写了.
那并不是很久之后的事,我渐渐找回了缺失的力量,也回想起使命.
随着时间流逝,我越来越能够清晰地分辨出人类隐藏的情绪,感知到他们投注在我身上的善恶与野心.
人的一生太短,所以无论做什么.他们总是带着目的,尤其是在文明已经唱起挽歌的当下.
至于他们的贪婪、自大、愚昧,我早有所感,也因此并不意外.可是,她呢?
你也打算利用我吗?很多次,在四下寂静的高台,我想这样问.
傍晚时分,连风都是澄澈的,她指向远方,到处都是阳光的碎片,江花如火般绽放.
在那个很短的瞬间,我们的视线投在了同样的方向.于是我没有问出口,只是沉默,也只能沉默.
可人类终究是不同的,他们会笑,会生气,会悲伤,还会流泪.
所谓的眼泪,和地球上的第一滴水有什么区别?
我不知道.直到后来抬手为她拭去眼泪,指尖感受到热度,我才恍然.
这就是我们的差别,她的心是滚烫的,而我的胸膛什么也没有.受困于洞穴之人,只能独自面对世界的阴影.
我们曾短暂地眺望同一个远方,这就是全部.耳边叫嚣着"毁灭"的声音愈加频繁了.
漫长的时间里,我听过狂风呼啸大地,地面带来震动,
我知道构成世界的存在从来都不止一种,倾覆世界的灾难亦然,人类不过是其中之一.
既如此,为什么要毁灭的一定是人类?虚空中的造物主分明不了解她,也不了解这个文明.
至少这一次,我确实看到了不同,看到那样脆弱的一颗心,一滴眼泪,仍执拗地去应对整个世界.
在这颗破碎的星球上,还有新芽萌发.只是我不知道,这样微小的改变是否真的能拨转世界运行的方向?
没有结果的思考让我疲意,所以当我知道第三次人类文明选择离开这颗星球时,竟然体会到了轻松.
她和他们一起选择了新的方向,而我则会像曾经注视著这颗星球一样,注视著他们,等待下一次的冰封与苏醒.
一切都回到了正确的轨道,这很好.
远走前夜,她与我说了很多话,对我的好奇与探究也好像我们才刚刚认识.她问什么,我便答什么.
月光下袒露的秘密却没有让任何人感到轻松,我们都清楚地望见彼此的未来,只是谁也没有挑明.
就在即将分别的时刻.她问我,假如月光真的能实现愿望,你会祈涛什么呢?
我没有心,自然也无从诞生愿望,于是只是摇头,把问题抛了回去.
她也安静着,不知过了多久,才重新捡回笑容,她的愿望是所有人都可以一切顺利,平安.
然而她没有告诉我,在那个愿望中,所有人并不包括她自己.
直到共鸣带来的疼痛刺穿胸膛,我望见玻璃容器中熟悉的碎片才意识到,那个笑容之下还隐藏着遗憾.
她死了.
她死了?
我伸出手,指尖的空气泛起涟漪.玻璃容器应声碎裂,我听见能源室的警报,还有怒斥和哀嚎.
但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是伸出手,想要碰一碰眼前漂浮的碎片,我想知道,它是不是也是温热的?
可它不是,它和她不一样.她真的死了.
在这颗星球,偌大的宇宙中,我再也看不到那双眼睛,听不到熟悉的名字,触不到那滴滚烫的眼泪.
胸口有什么在轻轻收缩又膨胀.是共鸣的波动吗?
为什么它像是一柄兵刃,尖说又苦涩,以至于只是感受到它的存在,便不自觉地疼痛.
呼吸好像也乱了,我茫然地低下头,一滴水落在手背上.
过了好久我才意识到,那是一滴眼泪.因为,它竟然也是滚烫的.
可是为什么,无心之物也会流泪吗,还是说,执掌毁灭的"神"也能诞生出"心"?
时间漫长得如同亿万年间的俯瞰,我在期许一个人的回答,宇宙却只回以寂静.
手背上的热度就快要散去,我紧紧盯著它,冒出一个荒唐的联想.
当这滴泪彻底风干,我们之间的联系也就随风消散了.
可我不想那样.
我不想她以生命为代价换取的一线生机,自己却见不到结局.
我不想看那如嫩芽般萌发的崭新文明,从此背负上献祭之名,彷徨在宇宙的边界.
如果胸口那柄将我刺伤的锋刃真的是一颗心,那它应该也能感知到我的愿望吧?
也许这个选择会让我付出代价,甚至和她一样面临"死亡",从此消泯于无垠时空.
但至少,有什么改变过.就像再贫瘠的荒野也能诞生出一颗心,就像这个宇宙、这颗星球的存在本身.
我闭上眼晴.
此时此刻,我愿意相信心的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