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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喊》-《阿Q正传》8

2021-06-05 10:22  浏览数:377  来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未庄的人心日见其安静了。据传来的消息,知道革命党虽然进了城,倒还没有什么大异样。知县大老爷还是原官,不过改称
了什么,而且举人老爷也做了什么——这些名目,未庄人都说不明白——官,带兵的也还是先前的老把总。只有一件可怕的
事是另有几个不好的革命党夹在里面捣乱,第二天便动手剪辫子,听说那邻村的航船七斤便着了道儿,弄得不像人样子了。
但这却还不算大恐怖,因为未庄人本来少上城,即使偶有想进城的,也就立刻变了计,碰不着这危险。阿Q本也想进城去寻
他的老朋友,一得这消息,也只得作罢了。但未庄也不能说是无改革。几天之后,将辫子盘在顶上的逐渐增加起来了,早经
说过,最先自然是茂才公,其次便是赵司晨和赵白眼,后来是阿Q。倘在夏天,大家将辫子盘在头顶上或者打一个结,本不算
什么稀奇事,但现在是暮秋,所以这“秋行夏令”的情形,在盘辫家不能不说是万分的英断,而在未庄也不能说无关于改革
了。赵司晨脑后空荡荡的走来,看见的人大嚷说,“嚄,革命党来了!”阿Q听到了很羡慕。他虽然早知道秀才盘辫的新闻,
但总没有想到自己可以照样做,现在看见赵司晨也如此,才有了学样的意思,定下实行的决心。他用一支竹筷子盘在头顶上,
迟疑多时,这才放胆的走去。他在街上走,人也看他,然而不说什么话,阿Q当初很不快,后来便很不平。他近来很容易
闹脾气了;其实他的生活,倒也并不比造反之前反艰难,人见他也客气,店铺也不说要现钱。而阿Q总觉得自己太失意:既然
革了命,不应该只是这样的。况且有一回看见小D,愈使他气破肚皮了。小D也将辫子盘在头顶上了,而且也居然用一支
竹筷。阿Q万料不到他也敢这样做,自己也决不准他这样做!小D是什么东西呢?他很想即刻揪住他,拗断他的竹筷,放下
他的辫子,并且批他几个嘴巴,聊且惩罚他忘了生辰八字,也敢来做革命党的罪。但他终于饶放了,单是怒目而视地吐一口
唾沫“呸!”这几日里,进城去的只有一个假洋鬼子。赵秀才本也想靠着寄存箱子的渊源,亲身去拜访举人老爷的,但因为有
剪辫的危险,所以也就中止了。他写了一封“黄伞格”的信,托假洋鬼子带上城,而且托他给自己绍介绍介,去进自由党。
假洋鬼子回来时,向秀才讨还了四块洋钱,秀才便有一块银桃子挂在大襟上了;未庄人都惊服,说这是柿油党的顶子,抵得
一个翰林;赵太爷因此也骤然大阔,远过于他儿子初隽秀才的时候,所以目空一切,见了阿Q,也就很有些不放在眼里了。
阿Q正在不平,又时时刻刻感着冷落,一听得这银桃子的传说,他立刻悟出自己之所以冷落的原因了:要革命,单说投降,
是不行的;盘上辫子,也不行的;第一着仍然要和革命党去结识。他生平所知道的革命党只有两个,城里的一个早已“嚓”的
杀掉了,现在只剩了一个假洋鬼子 。他除却赶紧去和假洋鬼子商量之外,再没有别的道路了。钱府的大门正开着,阿Q便
怯怯地躄进去。他一到里面,很吃了惊,只见假洋鬼子正站在院子的中央,一身乌黑的大约是洋衣,身上也挂着一块银桃子,
手里是阿Q曾经领教过的棍子,已经留到一尺多长的辫子都拆开了披在肩背上,蓬头散发的像一个刘海仙。对面挺直的站着
赵白眼和三个闲人,正在必恭必敬的听说话。阿Q轻轻的走近了,站在赵白眼的背后,心里想招呼,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叫他假洋鬼子固然是不行的了,洋人也不妥,革命党也不妥,或者就应该叫洋先生了罢。洋先生却没有见他,因为白着眼睛
讲得正起劲:“我是性急的,所以我们见面,我总是说:洪哥!我们动手罢!他却总说道No!——这是洋话,你们不懂的。
否则早已成功了。然而这正是他做事小心的地方。他再三再四地请我上湖北,我还没有肯。谁愿意在这小县城做事情。……”
“唔,……这个……”阿Q候他略停,终于用十二分的勇气开口了,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又并不叫他洋先生。听着说话的四个
人都吃惊的回顾他。洋先生也才看见:“什么?”“我……”“出去!”“我要投……”“滚出去!”洋先生扬起哭丧棒
来了。赵白眼和闲人们便都吆喝道:“先生叫你滚出去,你还不听么!”阿Q将手向头上一遮,不自觉的逃出门外;洋先生倒
也没有追。他快跑了六十多步,这才慢慢的走,于是心里便涌起了忧愁:洋先生不准他革命,他再没有别的路;从此决不能
望有白盔白甲的人来叫他,他所有的抱负,志向,希望,前程,全被一笔勾销了。至于闲人们传扬开去,给小D王胡等辈
笑话,倒是还在其次的事。他似乎从来没有经验过这样的无聊。他对于自己的盘辫子,仿佛也觉得无意味,要侮蔑;为报仇
起见,很想立刻放下辫子来,但也没有竟放。他游到夜间,赊了两碗酒,喝下肚去,渐渐的高兴起来了,思想里才又出现
白盔白甲的碎片。有一天,他照例的混到夜深,待酒店要关门,才踱回土谷祠去。拍,吧——!他忽而听得一种异样的声音,
又不是爆竹。阿Q本来是爱看热闹,爱管闲事的,他便在暗中直寻过去。似乎前面有些脚步声;他正听,猛然间一个人从对面
逃来了。阿Q一看见,便赶紧翻身跟着逃。那人转弯,阿Q也转弯,即转弯,那人站住了,阿Q也站住。他看后面并无什么,
看那人便是小D。“什么?”阿Q不平起来了。“赵……赵家遭抢了!”小D气喘吁吁的说。阿Q的心怦怦的跳了。小D说了
便走;阿Q却逃而又停的两三回。但他究竟是做过“这路生意”的人,格外胆大,于是躄出路角,仔细的听,似乎有些嚷嚷,
又仔细的看,似乎许多白盔白甲的人,络绎的将箱子抬出了,器具抬出了,秀才娘子的宁式床也抬出了,但是不分明,他还想
上前,两只脚却没有动。这一夜没有月,未庄在黑暗里很寂静,寂静到像羲皇时候一般太平。阿Q站着看到自己发烦,也似乎
还是先前一样,在那里来来往往地搬,箱子抬出了,器具抬出了,秀才娘子的宁式床也抬出了,……抬得他自己有些不信他的
眼睛了。但他决计不再上前,却回到自己的祠里去了。土谷祠里更漆黑;他关好大门,摸进自己的屋子里。他躺了好一会,
这才定了神,而且发出关于自己的思想来:白盔白甲的人明明到了,并不来打招呼,搬了许多好东西,又没有自己的份,
——这全是假洋鬼子可恶,不准我造反,否则,这次何至于没有我的份呢?阿Q越想越气,终于禁不住满心痛恨起来,毒毒
的点一点头:“不准我造反,只准你造反?妈妈的假洋鬼子,——好,你造反!造反是杀头的罪名呵,我总要告一状,看你
抓进县里去杀头,——满门抄斩,——嚓!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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