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复读，在小镇的高中。班长是个女生，成绩很好，辅导过我功克，也请我吃过饭。我踩着自行车，带着她去十几公
里外的市区，在河边吃冰棍，在树荫下讲笑话。但大学我们没有考到同一座城市，渐渐联系变少。
我喜欢的另一个女孩，确诊白血病，趋势之前寄给我一封信。
那封信我压在枕头底下，没有打开。
直到有一天，高中的班长打电话，后半夜的宿舍一片寂静，她在电话里低声抽泣，张嘉佳，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我说，嗯。
我挂了电话，打开那封信，里面包着存折，一千五百元。她随父母出国治疗前，对我说，少抽烟，实在戒不掉，就抽好一点
的，对身体伤害也少一点。我说，没钱。她说，我给你寄。
我经常想起，女孩躺在白色的病床上，看着窗外那棵树发呆。
在梦里，我变成那片树叶，紧紧地望着她。
那年我十九岁。十九岁的故事，叫做《初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小说里没有那条河，它在南通市，街区中心，绿树环绕，
入夜倒映着两岸辉煌的灯火。
男生女生坐在河边，吃着冰棍，笑嘻嘻地说，以后我们考同一所大学吧？
3
2011年末，北京大雪，工体南侧的公寓，我住了一个多月，给电视台写台本。去楼下买烟，接到电话，是一位阿姨的声
音。
她说，她是一位母亲，她的儿子，和我的太太有些问题，该怎么处理。
她的措辞很激烈，我无言以对，最后说了一句，阿姨你别这么说她，如果未来她成为你的儿媳妇呢？
那么伤心难过的我，说了那么一句充满喜剧色彩的话，深冬的北大大雪被风席卷着，如同满世界打上了马赛克，懦弱和卑微
蔓延成一片空白。
2012年初，南京，领了离婚证，我记得是太太开车，开往民政局，中途突然方向盘一拐，车停靠路边，我问，怎么了。她
脸上挂满眼泪，把头埋进臂弯，声音压抑而颤抖，说，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失败的婚姻，只有表面上的对错，而当事人是知道的，里面布满了细细密密的裂痕。
2012年5月2日，我发了一条微博：夜如此深，因为你安眠在我黑色的眼珠里。一旦睁眼，你就天明，走进街道，走进
城市，走进人来人往，走进别人的曾经，一步一个月份，永不叫停。我愿成为瞎子，从此我们都没有光明。我无法行走，你
无法苏醒。
2012年5月24日，我发了一条微薄：你们幸福就好。只一句，永不复提。
两个永不，都没有实现。第一个永不，我试图逃避。第二个永不，我试图面对。当我能写下这场大雪，就已经彻底离开了
2012年。
读者们过了很久，才发现，这王八蛋离婚了。
过了很久，当年和我一起写台本的同事说，他在楼上阳台，看见我的楼下接电话，站那儿一动不动，几乎成了雪人。
原来那天我站了三个小时，难怪买到烟的时候，全身已经湿透。
雪从来没有停过啊，从动力街区飘荡到三里屯，日复一日，覆盖许多年。
那年我三十二岁，写不了自己的故事，那通电话，幻化在其他人物身上，小说叫做《暴走萝莉的传说》。
小说中我是旁观者，旁观了自己的201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