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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细雨中呼喊2

2024-07-22 09:09  浏览数:350  来源:小键人14530504    

死人躺在蜘蛛网的下面,我看到了他,就是昨天傍晚向我走来的黑衣男人。虽然我现在努力回想自己当初的心情,可
是我没有成功。回想中的往事已被抽去了当初的情绪,只剩下了外壳。此刻蕴含其中的情绪是我现在的情绪。陌生男人死去的
事实,对于六岁的我只能是微微地惊讶,不会出现延伸的感叹。他仰躺在潮湿的泥土上,双目关闭,一副舒适安详的神态。我
注意到黑色的衣服上沾满了泥迹,斑斑驳驳就像田埂上那些灰暗的无名之花。我第一次看到了死去的人,看上去他像是睡着的
。这是我六岁的真实感受,原来死去就是睡着了。 此后我是那么的惧怕黑夜,我眼前出现了自己站在村口路上的情景,降
临的夜色犹如洪水滚滚而来,将我的眼睛吞没了,也就吞没了一切。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躺在黑暗的床上不敢入睡,四周得寂
静使我的恐惧无限扩张。我一次次和睡眠搏斗,他强有力的手使劲要把我拉进去,我拼命抵抗。我害怕像陌生男人那样,一旦
睡着了就永远不再醒来。可是最后我总是疲惫不堪,无可奈何地掉入了睡眠的宁静之中。当我翌日清晨醒来时,发现自己还活
着,看着阳光从门缝里照射进来,我的喜悦使我激动无比,我获得了拯救。 我六岁时最后的记忆,是我在奔跑。记忆重现
了城里造船厂昔日的荣耀,他们制造的第一艘水泥船将来到南门的河上。我和哥哥跑向了河边。过去的阳光是那么的鲜艳,照
耀着我年轻的母亲,她蓝方格的头巾飘动在往昔的秋风里,我弟弟坐在她的怀中,睁大着莫名其妙的眼睛。我那个笑声响亮的
父亲,赤脚走上了田埂。为什么要出现一个身穿军装德高大男人?就像一片树叶飘入了树林,他走到了我家人中间。 河边
已经站满了人,哥哥带着我,从那些成年人的裤裆里钻过去,嘈杂的人声覆盖了我们。我们爬到了河边,从两个大人的裤裆里
伸出了脑袋,像两只乌龟一样东张西望。 激动人心的时刻是由喧天的锣鼓声送来的,在两岸欢腾的人声里,我看到了驶来
的水泥船,船上悬挂着几根长长的麻绳,绳上结满了五颜六色的纸片,那么多鲜花在空中开放?十来个年轻的男人在船上敲锣
打鼓。 我向哥哥喊叫:“哥哥,这船是用什么做的?” 我的哥哥扭过头来以同样的喊叫回答我;"石头做的。”
“那它怎么不沉下去呢?” “笨蛋。”我哥哥说,“你没看到上面有麻绳吊着?” 身穿军装的王立强,在这样的情景
里突然出现,使我对南门的记忆被迫中断了五年。这个高大的男人,拉着我的手离开了南门,坐上一艘突突直响的轮船,在一
条漫长的河流里接近了那个名叫孙荡的城镇。我不知道自己已被父母送给了别人,我以为前往的地方是一次有趣的游玩。在那
条小路上,疾病缠身的祖父与我擦肩而过,面对他忧虑的目光,我得意洋洋地对他说: “我现在没工夫跟你说话。”
五年以后,当我独自回到南门时,又和祖父相逢在这条路上。 我回家后不久,一家姓苏的城里人搬到南门来居住了。一个
夏天的早晨,苏家的两个男孩从屋内搬出了一张小圆桌,放在树荫下面吃起了早餐。 这是我十二岁看到的情景。两个城里
的孩子穿着商店里买来的衣裤坐在那里。我一个人坐在池塘旁,穿的是手工缝制的土布短裤。然后我看到十四岁的哥哥领着九
岁的弟弟向苏家的孩子走去。他们和我一样,也都光着上身,在阳光下黑黝黝的像两条泥鳅。 在此之前,我听到哥哥在晒
场那边说: “走,去看看城里人吃什么菜。” 晒场那边的孩子里,愿意跟随哥哥走向两个陌生人的,只有九岁的弟弟
。我哥哥昂首阔步走去时,显得英勇无比,弟弟则小跑着紧随其后。他们手中挎着的割草篮子在那条路上摇晃不止。 两个
城里孩子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警惕的注视着我的兄弟。我的兄弟没有停留,大模大样的从小圆桌前走过,又从城里人的屋后绕
了回来。比起哥哥来,我弟弟的大模大样就显得有些虚张声势。 他们回到晒场后,我听到哥哥说: “城里人也吃咸菜
,和我们一样。” “没有肉吗?” “p也没有。” 我弟弟这时出来纠正: “他们的咸菜里有油,我们的咸菜
里没有油。” 哥哥可能推了弟弟一把: “去、去、去,油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家也有。” 弟弟继续说:“那是
香油,我们家没有。” “你知道个p。” “我闻到的。” 我十二岁那年王立强死后,我独自一人回到南门,仿佛
又开始了被人领养的生活。那些日子里,我经常有一些奇怪的感觉,似乎王立强和李秀英才是我真正的父母,而南门这个家对
于我,只是一种施舍而已。这种疏远和隔膜最初来自于那场大火。我和祖父意外相遇后一起回到南门,恰好一场大火在我家屋
顶上飘扬。 这样的巧合使父亲在此后的日子里,总是满腹狐疑的看着我和祖父,仿佛这场灾难是我们带来的。有时我无意
中和祖父站在一起,父亲就会紧张的嗷嗷乱叫,似乎他刚盖起来的茅屋又要着火了。 祖父在我回到南门的第二年就死去了
。祖父的消失,使父亲放弃了对我们的疑神疑鬼,但我在家中的处境并不因此得到改善。哥哥对我的讨厌,是来自父亲的影响
。每当我出现在他身旁时,他就让我立刻滚蛋。我离自己的兄弟越来越远,村里的孩子总和哥哥在一起,我同时也远离了他们
。 我只能长久地去怀念王立强家中的生活,还有我在孙荡的童年伙伴。我想起了无数欢欣的往事,同时也无法摆脱一些忧
伤。我独自坐在池塘旁,在过去的时间里风尘仆仆。我独自的微笑和眼泪汪汪,使村里人万分惊讶。在他们眼中,我也越来越
像一个怪物。以至后来有人和父亲吵架时,我成了他们手中的武器。说像我这样的儿子只有坏种才生的出来。 我在南门的
所有日子里,哥哥唯一一次向我求饶,是他用镰刀砍破了我的脑袋,我流了一脸的血。 这件事发生在我家羊棚里。当初我
脑袋上挨了重重一下后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哥哥的态度发生了突然的变化。然后,我才感觉到血在脸上流淌。
哥哥堵在门口,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求我桨血洗去。我硬是把他推开,向村口走去,走向田间的父亲。 那时候村里人都
在蔬菜地里浇粪,微风吹来,使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粪味。我在走近蔬菜地时,听到了几个女人失声惊叫,我模糊的看到母亲
向我跑来。母亲跑到跟前问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回答,径自走向父亲。 我看到父亲握着长长的粪勺,刚从粪桶里举起来,
停留在空中,看着我走去。 我听到自己说了一句:“是哥哥打的。” 父亲将粪勺一扔,跳上田埂急步走回家去。
然而我并不知道,在我走后,哥哥强行用镰刀在弟弟脸上划出了一道口子。弟弟准备放声大哭时,哥哥向他做出了解释,然后
是求饶。哥哥的求饶对我不起作用,对弟弟就不一样了。 当我走回家中时,所看到的并不是哥哥在接受惩罚,而是父亲拿
着草绳在那棵榆树下等着我。 由于弟弟的诬告,事实已经被篡改成是我先用镰刀砍了弟弟,然后哥哥才使我满脸是血。
父亲将我绑在树上,那一次殴打使我终身难忘。我在遭受殴打时,村里的孩子兴致勃勃的站在四周看着我,我的两个兄弟神
气十足的在那里维持秩序。 这次事情以后,我在语文作业簿的最后一页记下了大和小两个标记。此后父亲和哥哥对我的每
一次殴打,我都记录在案。 时隔多年以后,我依然保存着这本作业簿,可陈旧的作业簿所散发出来的霉味,让我难以清晰
地去感受当初立誓偿还的心情,取而代之的是微微地惊讶。这惊讶的出现,使我回想起了南门的柳树。我记得在一个初春的早
晨,突然惊讶的发现枯干的树枝上布满了嫩绿的新芽。这无疑是属于美好的情景,多年后在记忆里重现时,竟然和暗示昔日屈
辱的语文作业簿紧密相连。也许是记忆吧,记忆超越了尘世的恩怨之后,独自来到了。 我在家里的处境越来越糟时,又发
生了一件事,这事导致了我和家人间永远无法消除的隔膜,使我不仅在家中,而且在村里声名狼藉。 村里王家的自留地和
我家的紧挨在一起。王家两兄弟在村里是最强壮的,那时候王家兄长已经结婚,最大的孩子和我弟弟一样的年龄。为自留地争
吵在南门是常有的事,我已经记不清那次争吵的具体原因,只记得那是傍晚时刻,我坐在池塘旁,看着自己的父母和兄弟站在
那里,和王家六口人争执不休。我家的人显得势单力薄,就是声音都没有人家响亮。尤其是我弟弟,骂人时还没有王家同龄孩
子口齿清楚。村里人几乎都站在了那里,有几个人出来规劝,都被他们双方挡了回去。后来我突然看到父亲挥舞着拳头冲了上
去,却让王家弟弟王跃进一把抓住了手腕,接着一拳就将我父亲打进了稻田。父亲破口大骂,水淋淋的想爬上来,被王跃进一
脚又踢回到稻田里。父亲几次想爬上来,都被踢了回去。我看到母亲嘶叫着撞向王跃进,他顺手一推,母亲也摔进了稻田。我
的父母就像是两只被扔进水里的鸡一样,狼狈不堪的挣扎着。两人挤在一起的耻辱情景使我心酸的低下了头。 后来,我的
哥哥挥着菜刀冲了过去,我弟弟则提着镰刀紧随其后。哥哥手中的菜刀向王跃进的pg上砍去。 接下去的情形出现了急剧
的变化,刚才还十分强大的王家两兄弟,在我哥哥菜刀的追赶下,仓皇的往家中逃去。我哥哥追到他们家门口时,两兄弟各持
一把鱼叉对准了我哥哥。我的哥哥挥起菜刀就往鱼叉上扑过去。在不要命的哥哥面前,王家兄弟扔了鱼叉就逃。弟弟在哥哥的
精神鼓舞下,举着镰刀哇哇大叫,也显得英勇无比。但他跑起来重心不稳,自己将自己绊倒了好几次。 在这场争端里,由
于我一直坐在池塘旁观看,村里不管是支持父亲的人,还是反对父亲的人,甚至是王家的人,都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出
像我这么坏的人了。在家中,我的处境也就可想而知。我哥哥则成了众口皆碑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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