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我坐在河岸，雾气压低我，像深陷。雾气又在河面上浮游，不时有鱼吐泡，雾躲一下，又把河面盖上。
我等鸡叫，一起跟我去敲木头门。鱼像在抱团，显得那么多，吐出的泡泡像睡醒的眼又睡去。
我好像伸出手去，就能变成一条鱼，但我不伸手，我的双手要干爽爽地敲响木头门。
就这样我的手伸出又缩回，像钓那些泡泡。
我要等的都在，仅被雾遮住了。我美滋滋猜想那鸡高仰着头，戴着鸡冠花，由一团火焰变回绒团。
我在河岸给它捉的虫子也从木头门里长翅膀飞回河岸，反复凝视我，而我闭上眼睛装睡。
雾把我陷得更深。水一点点降着我的体温，鱼群好像玩够了，泡泡一个比一个小，像蜻蜓点水。
而蜻蜓在这个季节早就飞没影了，只在木头门上给我留一只母亲用芦苇编的不会飞的苦恋。
它会飞，起码在此刻我的眼前，雾布置的风中。
可笑吗，我的嘴角一咧就颤。像我的手造成的撕裂。我的手伸出收回，把月亮拧成鱼钩，手里不知怎么就有一根线，
几条鱼围着线甩尾，在钓我。钓我肚子里的那首无字的歌。母亲唱的，摇着船，我在网里像月亮摇摆。
全部星星架构父亲，船头的不倒翁。此时此刻我有点敢睁眼了，因为雾被泡泡盖上了，泡泡也皮软了。
我的心有雄鸡亮嗓。我想站起来，一闪身掉进河里，我笑着抹了几把满身的泪花。上岸，直取木头房，
午夜无人在意鱼在哭，况且河知道，岸不知。木头房子的锁头，上锈了吗，我那把大树根削的钥匙能否一伸一收便开？
好在我的挎兜投诚了几条鱼。抱着团，吐着泡（嘴形），把我的手当鱼钩，咬。
我像闪电疾跑，深记木头门内有土埋半截的磁缸，我曾在此养过娃娃鱼。鱼沸腾着不像遇失水之灾，盯着我的双脚鼓掌，
看它怎样起泡怎样出血怎样长翅膀怎样快步如飞。我额头和河凿通，汗流如注，
这是一场风马牛不相干的游戏吗？关公战秦琼！
很多撕心裂肺并非爱恨，很多岸和河并非意味着非此即彼。离去和归无法判断本义。
但木头门呀，我一想天就亮，就非常快地亮，午夜充其量算是细节描摹，多有激情也是睡眠态。
而我此刻的时速，真想被一只倒扣的船绊倒。那个木头门有雾来遮挡吗，有鱼任性地口吐泡泡，有我吗，一再人为地深陷？
我要找的，雾呀在心尖一直轻笼。我带着几条鱼回去了，门不用钥匙自开，自动门。我要的是一墙的壁画吗，
年久失修而画面斑斑，像刚擦完血泪的画布。多好的午夜，我把跟我自愿上钩的几条鱼放进青铜颜色的水缸中，
游来游去，再也无有鱼的样子。
我非常庆幸，母亲把悬于门上的蜻蜓，改用剪刀把它剪纸在窗上，多大的灰尘呀，但蜻蜓的翅膀是活的，
活的，致敬我的母亲。
我非常不幸，母亲既然把我一放进摇篮曲就唱响蜂蜜酿的歌，虽然无歌词，但迷人诱人醉人（那时的我不懂有酒），
还非要我去撒一张什么什么梦的网呀，我的母亲！假如倒过来，我给您唱歌，给您把蜻蜓剪成活灵活现，就差会飞的剪纸，
我把您这条“美人鱼”爱意浓浓地抱在我的情怀里不好吗，还有，勇立潮头的不倒翁，他有一肚子的歌，
结果只化成他嘶哑的一句大河号子！他的消失让大河熠熠生辉，也让大河迟迟压抑。
但我从午夜的觉醒后，更加痛思我的您们。亲亲的，可伤害到的人啊。谁可以在大河的回流中漫吞吞睁开清澈和慈爱，
睁开无私的富甲宇宙？像全部的星又跟您们好上了，而冷落了我，而我，又把月亮扭成了鱼钩。
但我用心去追您们，而肉体，留在岸上，写诗写到天亮，熬夜熬到月碎，等我把母亲和那位不倒翁用纯金百分百的诗，
在生与死的尾声把两者一齐抛进大海。这一网不叫传奇。
传奇是，我不找那座木头房子，也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