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II(章北海和丁仪的第一次深入聊天+斐兹罗将军光锥之内即为命运)
解,他甚至有这样的想象:“高边疆”号机壳上是不是真的有几块“唐”号的钢板,经过三十多次太空飞行归来时再人大气层
的燃烧,在“高边疆”号宽阔的机腹上留下了烧灼的色彩,真的很建造中的“唐”号,两者有着几乎一样的沧桑感,只是机翼
下挂着的两个圆柱形助推器看上去很新,像是欧洲修补古建筑时的做法:修补部分呈全新的与原建筑形成鲜明对比的色彩,以
提醒参观者这部分是现代加上的。确实,如果去掉这两个助推器,“高边疆”号看上去就像是一架古老的大型运输机。空天飞
机其实是很新的东西,是这五年航天技术不多的突破之一,同时也可能是化学动力航天器的最后一代了。空天飞机的概念在上
世纪就已经提出,是航天飞机的换代产品,它可以像普通飞机一样从跑道起飞,以常规的航空飞行升至大气层顶端,再启动火
箭发动机开始航天飞行,进入太空轨道。“高边疆”号是目前已经投入使用的四架空天飞机中的一架,更多的空天飞机正在建
造中,将在不久的未来担负起建造太空电梯的任务。“本来以为,我们这辈子没机会上太空了,”章北海对前来送行的常伟思
说,他将和其他二十名太空军军官一起,乘坐“高边疆”号登上国际空间站,他们都是三个战略研究室的成员。“有没出过海
的海军军官吗?”常伟思笑着问。“当然有,很多。在海军中,有人谋求的就是不出海,但我不是这种人。”“北海啊,你还
应该清楚一点:现役航天员仍属于空军编制,所以,你们是太空军中第一批进入太空的人。”“可惜没什么具体任务。”“体
验就是任务嘛,太空战略的研究者,当然应该有太空意识。空天飞机出现以前这种体验不太可能,上去一个人花费就是上千万
,现在便宜多了,以后要设法让更多的战略研究人员上太空,我们毕竟是属于太空的军种,现在呢,太空军竟像一个空谈的学
院了,这不行。”这时,登机指令发出,军官们开始沿舷梯上机,他们都只穿作训服,没有人穿航天服,看上去只是要进行一
次普通的航空旅行。这种情形是进步的标志,至少表明进入太空比以前稍微寻常了一些。章北海从服装上注意到,登机的除了
他们外还有其他部门的人。“哦,北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在章北海提起自己的配备箱时,常伟思说,“军委已经研究了
我们呈报的关于政工干部增援未来的报告,上级认为现在条件还不成熟。”章北海眯起了双眼,他们处于空天飞机的阴影中,
他却像看到了刺眼的强光:“首长,我感觉,应该把四个世纪的进程当做一个整体,应该分清什么是紧急的,什么是重要的。
。。不过请你放心,我不会在正式场合这么说,我当然清楚,上级有更全面的考虑。”“上级肯定了你这种长远的思考方式,
并提出表扬。文件上强调了一点:增援未来计划没有被否决,计划的研究和制定仍将继续进行,只是目前执行的条件还不成熟
。我想,当然只是自己的想法,可能要等更多合格的政工干部充实进来,使目前的工作压力减轻一些再考虑此事吧。”“首长
,你当然清楚,对太空军政丁干部而言,所谓合格,最基本的要求是要具备什么,现在这样的人不是越来越多,而是越来越少
。”“但也要向前看,如果第一阶段的两项关键技术:太空电梯和可控核聚变取得突破——这在我们这一代可见的未来应该是
有希望吧——情况就会好些。。。好了,在催你了。”章北海向常伟思敬礼后,转身走上舷梯。进入机舱后,他的第一感觉就
是这里与民航客机没有太大差别,只是座椅宽了许多,这是为穿航天服乘坐而设计的。在空天飞机最初的几次飞行中,为防万
一,起飞时乘员都要穿航天服,现在则没有这个必要了。章北海坐到一个靠窗的座位上,旁边的座位上立刻也坐上一个人,从
服装看他不是军人。章北海冲他简单地点头致意后,就专心致志地系着自己座位上复杂的安全带。没有倒计时,“高边疆”号
就启动了航空发动机,开始起飞滑行,由于重量很大,它比一般飞机的滑跑距离要长,但最后还是沉重地离开地面,踏上了飞
向太空的航程。“这是‘高边疆’号空天飞机第三十八次飞行,航空飞行段开始,约持续三十分钟,请不要解开安全带。”扩
音器中的一个声音说。从舷窗中看着向下退去的大地,章北海想起过去的日子。在航母舰长培训班中,他经历了完整的海军航
空兵飞行员训练,并通过了=级战斗机飞行员的考核。在第一次放单飞时,他也是这样看着离去的大地,突然发现自己喜欢蓝
天要甚于海洋,现在,他更向往蓝天之上的太空了。他注定是一个向高处飞、向远方去的人。“与乘民航没什么两样,是吗?
”章北海扭头看坐在旁边的说话的人,这才认出他来:“您是丁仪博士吗?啊,久闻大名!”“不过一会儿就难受了。。。”
丁仪没有理会章北海的敬意,继续说,“第一次,我在航空飞行完了后没摘眼镜,眼镜就像砖头那么沉地压在鼻粱上;第二次
倒是摘了,可失重后它飞走了,人家好不容易才帮我在机尾的空气过滤网上找到。”“您第一次好像是乘航天飞机上去的吧?
从电视上看那次旅程好像不太愉快。”章北海笑着说。“啊,我说的是乘空天飞机的事儿,要算上航天飞机,这是第四次了,
航天飞机那次眼镜起飞前就被收走了。”“这次去空间站做什么呢,您刚被任命为可控核聚变的项目负责人,好像是第三研究
分支吧?”可控核聚变项目设立了四个研究分支,分别按不同的研究方向进行。丁仪在安全带的束缚下抬起一只手指点着章北
海:“研究可控核聚变就不能上太空?你怎么和那些人一个论调?我们的最终研究目标是宇宙飞船的发动机,现在在航天界掌
握实权的,有很大比例是以前搞化学火箭发动机的人,可现在,照他们的意思,我们只应该老老实实在地面搞可控核聚变,对
太空舰队的总体规划没有多少发言权。”“丁博士,在这一点上我和您的看法完全相同。”章北海把安全带松了一下,探过身
去说,“太空舰队的宇宙航行与现在的化学火箭航天根本不是一个概念,就是太空电梯也与现在的航天方式大不相同,可如今
,过去的航天界还在这个领域把持着过大的权力,那些人思想僵化墨守成规,这样下去后患无穷。”“没办法,人家毕竟在五
年内搞出了这个,”丁仪四下指指,“这更给了他们排挤外人的资本。”这时,舱内扩音器又响了:“请注意:现在正在接近
两万米高度,由于后面的航空飞行将在稀薄大气中进行,有可能急剧掉落高度,届时将产生短暂失重,请大家不要惊慌。重复
一遍:请系好安全带。”丁仪说:“不过我们这次去空间站真的和可控核聚变项目无关,是要把那些宇宙射线捕捉器收回来,
都是些很贵的东西。”“空间高能物理研究项目停了,”章北海边重新系紧自己的安全带边问。“停了,知道以后没必要白费
力气,也算一个成果吧。”“智子胜利了。”“是啊,现在,人类手里就这么点儿理论储备了:古典物理、量子力学、加上还
在娘胎中的弦论,在应用上能走多远,听天由命吧。”“高边疆”号继续爬高,航空发动机发出吃力的隆隆声,像在艰难地攀
登一座高峰,但掉高度的现象没有发生,空天飞机正在接近三万米,这是航空飞行的极限。章北海看到,外面蓝天的色彩正在
褪去,天空黑下来,但太阳却更加耀眼了。“现在飞行高度31000 米,航空飞行段结束,即将开始航天飞行段,请各位
按显示屏上的图倒调整自己的坐姿,以减轻超重带来的不适。”这时,章北海感到飞机轻轻上升了一下,像是抛掉了什么负担
。“航空发动机组脱离,航天发动机点火倒计时:10、9、8。。。”“对他们来说,这才开始真正的发射,好好享受吧。
”丁仪说,随即闭上眼睛。倒计时到零以后,巨大的轰鸣声响起,听起来仿佛外部的整个天空都在怒吼,超重像一个巨掌把一
切渐渐攥紧。章北海吃力地转头看舷窗外面,从这里看不到发动机喷出的火焰,但外面空气已经很稀薄的天空被映红了一大片
,“高边疆”号仿佛飘浮在稀薄的晚霞中。五分钟后,助推器脱离,又经过五分钟的加速,主发动机关闭,“高边疆”号进入
太空轨道。超重的巨掌骤然松开,章北海的身体从深陷的座椅中弹出来,安全带的束缚使他飘不起来,但在感觉中他已经与“
高边疆”号不再是一个整体,粘接他们的重力消失了,他和空天飞机在太空中平行飞行着。从舱窗望出去,他看到了有生以来
见过的最明亮的星空。后来,空天飞机调整姿态,阳光从舷窗中射入,光柱中有无数亮点在舞蹈,这是因失重升起的大颗粒尘
埃。随着飞机的缓缓旋转,章北海看到了地球,在这个低轨道位置,看不到完整的球体,只能看到弧形的地平线,但大陆的形
状清楚地显现出来。接着,星海又出现了,这是章北海最渴望看到的,他在心里说:“爸爸,我走出了第一步。”这五年来,
斐兹罗将军觉得自己更像实际意义上的面壁者,他所面对的墙壁就是大屏幕上三体世界方向的星空照片,照片粗看一片黑暗,
细看有星光点点。对于这一片星空。斐兹罗已经很熟悉了,昨天,在一次无聊的会议上,他曾试着在纸上画出那些星星的位置
,之后和实际照片对照,基本正确。三体世界的三颗恒星处于正中,很不显眼,如果不进行局部放大,看上去只是一颗星,但
每次放大后就会发现,三颗星的位置较上次又有了变化,这种随机的宇宙之舞令他着迷,以至于忘了自己最初是想看到什么。
五年前观测到的第一把“刷子”已经渐渐淡化了,至今,第二把“刷子”仍未出现。三体舰队只有穿过星际尘埃云时才能留下
可观察的尾迹,地球天文学家通过观察对背景星光的吸收,在三体舰队长达四个世纪的航程要穿越的太空中,已探明了五片尘
埃云。现在,人们把这些尘埃云称做“雪地”,其含义是雪地上能够留下穿越者的痕迹。如果三体舰队在五年中恒定加速,今
天就要穿越第二块“雪地”了。斐兹罗早早来到了哈勃二号太空望远镜控制中心,林格看到他笑了起来。“将军,您怎么像个
圣诞刚过又要礼物的孩子?”“你说过今天要穿越‘雪地’的。”“不错,但三体舰队目前只航行了0。22 光年,距我们
还有4 光年,反映其穿越‘雪地’的光线要四年后才能到达地球。”“哦,对不起,我忘了这点。”斐兹罗尴尬地摇摇头,
“我太想再次看到它们了,这次能测出它们穿越时的速度和加速度,这很重要。”“没办法,我们在光锥之外。”什么?”“
光的传播沿时间轴呈锥状,物理学家们称为光锥,光锥之外的人不可能了解光锥内部发生的事件。想想现在,谁知道宇宙中有
多少重大事件的信息正在以光速向我们飞来,有些可能已经飞了上亿年,但我们仍在这些事件的光锥之外。”“光锥之内就是
命运。”林格略一思考,赞赏地冲斐兹罗连连点头,“将军,这个比喻很好!”“可是智子就能在光锥之外看到锥内发生的事
。”“所以智子改变了命运。”斐兹罗感慨地说,同时朝一台图像处理终端看了看。五年前,那个叫哈里斯的年轻工程师在那
里工作,看到“刷子”后他哭了起来,后来这人患上严重的抑郁症,几乎成了个废人,被中心辞退了,现在也不知流落何方。
好在像他这样的人还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