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井冷眼
最后的老人艰难地拖着步子,就说:“大伙坐下歇一歇吧!”不远处有几块很大的石头,大家就走过去,放下柴担坐在石头上
。坐下才觉得,这石头太平整、太巨大了,有两个老人便站起来,围着巨石走了几圈,又蹲下身去细看石头上的纹路。另外三
个也站了起来,看了石头再看整个荒地,快速走出几步又低头回来。大家始终没有说话,但从表情看,都像换了一个人。眼睛
亮了,眉头皱了,身板直了。这几个老人,是清代被流放到东北地区的南方大学者。他们都曾经是科举考试的考官,当时全国
知识界的最高精英,由于几次不明不白的“科举案”被问罪。好些同事已经被杀,他们死里逃生被判“流放宁古塔”。宁古塔
,也就是现在黑龙江省的宁安市。流放往往牵涉家人,几千里地的拖枷步行,妻女都殒命在半途。他们这些文弱书生到了流放
地立即成了服苦役的奴隶,主要的劳役是烧石灰窑和养马,天天挨打受辱,食不果腹。在苦役中,第一年,他们想得最多的是
科场案的冤屈,希望哪一天远处出现一匹快马,送来平反昭雪的恩旨。整整一年,眼都看酸了,也没有见到这样的快马。第二
年,他们不再惦念平反的事,想得最多的是家乡的父母和死于半途的妻女。第三年,他们发觉自己几乎已经成了地道的苦力,
就不断背诵过去所学的诗文来自救。第四年,连自救都放弃了,什么也不再想,只把自己当作完全不识字的草民。幸好,这一
带果然荒草遍地,人烟稀少,没有一座破庙、一张门贴,能够引起他们对文化的记忆而徒生伤感。但是,今天的几块石头,唤
醒了他们心中一个早已封闭的角落。他们立即做出判断,这是柱础。但从体量看,柱子极大,只能是宫殿。从荒芜的状态看,
应该是废弛了几百年,甚至几千年了。这是什么宫殿?哪一个年代的事儿?他们快速地走进脑海深处已经蒙尘多年的书库,粗
粗翻阅,再细细翻阅……他们谁也不讲话。只是,伸手细摸石头上的刻纹后互相看了一眼,举头远眺四周地形后又互相看了一
眼。那目光,当年再翰林院里出现过,彼此非常熟悉。每个人都深感奇怪,原以为忘了多年的一切,为什么顷刻都回来了呢?
不一会儿,老人们又挑起柴担上路。打破沉默的是那个走在最后的老人,他只轻轻吐了四个字:“李白醉书。“立即有一个老
人接口:”渤海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