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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 第一章

2023-04-26 23:41  浏览数:510  来源:第二十九    

不一样的穿越
明弘治十八年,公元1505年,二月,辛巳五更刚过,天尚未亮,神京城内已开始响起人声。
更夫匆匆返家,路过城西福来楼前,踏过一夜残雪,留下两排清晰的脚印。
店中伙计拉起门板,被冷风吹得哆嗦。接连打了两个喷嚏,伙计心中抱怨,嘴里却不敢吐出一个字。
逢三年春闱,客栈住的多是读书人,甭管白发苍苍还是风华正茂,都是文曲星下凡的举人老爷,说不准楼上哪
位会鱼跃龙门,上了殿试金榜。
掌柜几番叮嘱,管好一张嘴两只眼,不留神得罪了哪个,谁也保不得。
放好门板,挂上幌子,伙计搓搓通红的双手,没空偷闲,赶着往后厨帮忙烧水。
今天是放榜日,众人必会早早赶往城东。掌柜的吩咐过,谁也不许出差错,否则扣半月工钱。
“别说我吝刻,等到报喜的官差,多说几句吉祥话,还愁没有赏钱?三年前,咱们这出了一位二甲进士,赏钱
足足发了这个数!”
想起掌柜的话,伙计心头火热,脚步不觉轻快许多。
二楼西侧,一排五间上等客房。
四间房门已开,穿着短衣棉裤、梳着总角的书童不叫店内伙计,亲自端着铜盆青盐,迎面遇上了,也顾不得打
招呼,只迈过门槛,伺候四位举人更衣洗漱,用过早点,赶往放榜处。
唯有余下一间客房,始终静悄悄,没传出半点声响。
房门紧闭,半点烛光也无。
四位举人先后走出房门,看着仍没有半点响动的客房,思及昨夜宴饮,屋内举子一场大醉,不觉心中思量:难
不成,这位是心知登科无望,不打算去看榜?
“杨贤弟?”
有好心的上前敲敲门,担心里面那位想不开,吊了脖子或是吞了银块,事情可就大大不妙。
三年会试,多少踌躇满志的举子铩羽而归。纵是才名远扬的唐寅,也倒在舞弊案前,终身不得再考。
想到这里,敲门的举子更加担忧,面上现出几分焦急。
两人是同乡,在京时日相处不错,这份担忧便多了几分真切。
“杨贤弟,可醒了?”
连敲数下,引来众人侧目,耳边终传来吱呀声响。
“李兄。”
房门打开,见到熟悉的澜衫方巾,敲门的举子舒了口气,如释重负。
门内站着的举子姓杨,单名瓒,因年不及弱冠,尚未取表字。又因家中排行第四,相熟之人多唤其“四郎”。
此刻,杨四郎一身蓝色儒衫,戴同色方巾,长身玉立,俊颜修容,嘴角微勾,眼中亦有三分笑意,予人亲近之感。
上下打量两眼,李举人忽然皱眉。
他与杨瓒同行至京,相处一月有余,不说摸透对方的性子,也能了解几分。
垂髫童生,舞勺秀才,束发举人。
杨瓒年少得志,虽不至骄傲肆意,却也有几分傲然。言谈中,多予人锋锐之感。
今日当面,则锋利全无,如经过岁月打磨的一方润玉,莹莹之光,似冷实暖,令人不觉亲近。
不过一夜,竟有如此大的变化?
“李兄见谅,小弟惦记放榜,一夜未能睡好,起得迟了些。”杨瓒似没有注意到李举人的异样,手指点点眼底
青痕,道,“幸得李兄在,否则,怕要睡到日上三竿。”
说话时,脸上闪过几许尴尬,伴着眼底淡淡青色,着实有几分忐忑。
见状,李举人纵有疑惑,也只能压入心底,好生劝慰两句,吩咐书童打来热水,又叮嘱杨瓒莫要错过放榜时辰
,才匆匆下楼。
待李举人的背影消失在木梯拐角,杨瓒关上房门,靠在门板上,深深吸一口气,几步行至铜盆前,望着水中模
糊的倒影,不由苦笑。
一枕黄粱,物是人非。
如此荒谬的事,竟发生在自己身上!
浸湿布巾,轻轻覆在脸上,水汽浸润面颊,额际仍是一阵疼似一阵,仿佛有千百铙钹同时响起,让他不得安宁。
“四郎?”
“我无事。”
杨瓒放下布巾,转向候在一旁的书童。
十二三的年纪,后世还在读书,现今却跟随此身跨过几地,从宣府一路行至京师,途中更是照顾妥帖,事事精
细,实是难得。
“四郎可要用些茶点?”
书童虽也觉得奇怪,却时刻谨记身份,不该出口之事,半个字也不会吐出。
四郎平日里如何,为何一夕产生变化,不是他该过问。况且,进京日久,四郎早不复往昔目空尖锐,行事沉稳
许多。若能考中贡士,他日殿试面君,这般变化许还是好事。
“也好。”
见杨瓒点头,书童当即推开房门,下楼寻伙计要茶水点心。
四郎已是起得迟了,需得快些,才不至落于人后。
离家时,爹娘再三叮嘱,务必要伺候好四郎,方不负杨家活命之恩。书童谨记在心,时刻不敢忘,平日里做事
都是小心再小心。
见其行事,同间客栈的举人多有夸赞,连带的,对杨家的底蕴也高看几分。
一宗一族,一家一姓。
家风底蕴,从仆妇家人的言行便可探出几分。
须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仗势欺人者,必不得日久。
谦逊不怯者,方可长远。
杨瓒一朝穿越,由私企白领变成大明举子,纵有原主的记忆留存,仍如雾里看花,仿佛在旁观他人之事,很难
代入自身。对名为杨土的书童,亦如陌生人一般。
能稳住心神,做到如今地步,已殊为不易。想要滴水不漏,实是难上加难。
该庆幸,他是在京中穿越,身边只有一个书童。若是在宣府家中,必定是分秒露馅,不被当成妖怪烧死,也会
被和尚道士念上几天几夜的经文。
装失忆?
试问世间父母,可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
抚育十七载,爱重非凡,但凡有一点不对,都会引起怀疑。引来的后果,绝不是杨瓒乐见。
坐到桌旁,杨瓒有些迷茫。
昨夜醒来,大脑混沌不清,加上原身宿醉,眼前一片朦胧,杨瓒坐在床上,愣了许久,腿掐得乌青,才确定不
是做梦。
杨小举人饮酒过量,八成是酒精中毒,一命呜呼。
杨大白领莫名穿越,取而代之。
为什么是他?
因为同名同姓?
假设种种可能,最终确认,不遇天打雷劈、鸿云灌顶,十成十是回不去了。
再醉一次?
风险太大。
万一真的醉死,重活一次的机会无限趋近于零。
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作为“杨瓒”,好歹有个不错的出身,若是穿到匪徒罪犯身上,在牢房等着秋
后问斩,才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思量间,书童端来一壶热茶,一笼包子。
笼盖掀开,雾状热气扑面,白胖的三个大包子挤在一起,面香裹着肉香,引得人食欲大动。
“四郎将就用些,实是用饭的举子太多,店家忙不过来。待看过榜单,再请店家置办几盘好菜。”
杨瓒点头,知道书童没有虚言。自己确实是起得晚了些,怪不得旁人。
再者言,纯天然不带转基因的谷物,没有瘦肉精各种精的猪肉,后世想吃都未必吃得到。如此还要抱怨,当真
是没天理。
脑中忽然闪过几个画面,杨瓒眉头一动,举筷挟起一个包子,递到书童面前。
“你也用些。”
书童接过包子,疑惑顿时全消。
四郎仍是四郎,先时的担忧纯属多余。
捧着包子,书童吃得心满意足,满脸喜色。
两个包子下肚,杨瓒端起热茶,却是心中打鼓。
之前只顾着梳理记忆,注意言行,完全忽略了当下最紧急的一件事:会试放榜!
原主十六岁中举,虽在榜末,运气成分不小,然横向纵向对比,都实属罕见。怀揣志向,春闱下场之时,更是
笔走游龙,写得酣畅淋漓。
对原主来讲,若能以贡士晋身,只要不是同进士,哪怕二甲吊车尾,也是夙愿得偿。换成现下的杨瓒,只有头
疼。
凡对科举有所了解,都会知道,会试过后不算完,尚有一场殿试需要面对。
想想看,坐在殿中,考官是皇帝和一干大臣,想不头疼也难。
两相比较,会试的小“号房”倒更显得“亲民”。
当做就职招聘,临场发挥,浑水摸鱼?
开玩笑,想都不要想!
应聘不合格,至多没工作,回家吃自己。殿试出错,被扣上一个御前失仪的帽子,可会危及身家性命。就算不
砍头,拉下去打几板子也要命。
期望不中?
杨瓒抱头,更不可行。
此身不及弱冠,以其家人的厚望,今番不登榜,三年后必要再来。
三年复三年,定是考无止境,烤熟为止。
想到八股文,杨瓒哀叹一声,头抱得更紧。
脑子里有原身的记忆,不代表能运用自如。通晓经义典故,未必能写出锦绣文章。
登科难,不登科亦难。
穿越不到十二个时辰,杨瓒抱头枯坐,彻底陷入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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