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何所有
岳父家,中午正餐时间,炕上摆一方桌,众人坐定,呼啦先上来几碗白粥(玉米糊粥)。菜呢?我左顾右盼。粥都快
喝一半了,菜才上桌,很简单,不过两三样:醋熘土豆丝,小葱拌豆腐,几段手掰肠。
我曾经质疑过这个程序,问,为什么不先上菜以及主食,然后再上粥。答曰,好多年了,一直是这样。
开始我还抵触,后来便也习惯了。吃饽饽就菜,然后再热热乎乎喝口白粥,觉得浑身上下温软暖和,十分
舒服。那口白粥,仿佛是画龙点睛的一笔,胃里的一切,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总之,一顿饭,因为这
一碗白粥而吃得通泰享受。
我把这种感受说给友人。对方不紧不慢,说:“你这肠胃也入乡随俗了。”
前些年,这里还“过麦收”。所谓“过麦收”,就是把夏天成熟的麦子收割归仓,这个过程大约10天左右,辛苦而
累。岳母每次在“过麦收”之前,都要提前在一个黑色的瓷罐里腌些鸡蛋。制作也简单,水烧开凉凉,倒进瓷罐
,加入适量的盐,再把煮好的鸡蛋放进去,罐盖严,以泥封口。麦收开始的日子,启封,鸡蛋已经发臭。麦收
归来,正累,扯一角饼,剥鸡蛋一两枚,裹入饼中,再从院中园子里拽一根葱,一口饼咬下去,臭的鸡蛋发出奇
异的香,再咔嚓一口葱,你便觉得,即使是这样累的日子,能吃上饼裹臭鸡蛋,也是神仙般的日子。
冀中平原有一种树,叫香椿树,几乎家家的院子里有一两棵。阳春三月,枝头就开始爆芽生叶,此时的芽叶极嫩
、极香,可以用来炒鸡蛋,或者盐水腌制着吃。尤以后者,最能得香椿原始的滋味。此时宜清水煮面条,面条熟后
,再用凉水过一下,待其口感微凉,盛入白瓷小碗中,不必加其他调料,只选取新腌制的香椿适量,卧于面条上,
江山万里,几片翠绿。这时候,扯起一筷子面条,待其在嘴中囫囵于将嚼碎未嚼碎之际,以几叶香椿芽入口,麦芽的
清香与椿芽的异香混合在一起,便奏起味蕾的交响。
岳父家里就有一棵香椿树,每年的第一茬儿香椿,舍不得吃,留待子女们回去才吃。今年春天,几番电话,说,再
不回去,椿芽就老了。我们找了个周末,赶紧从四方八面赶回去。果然,一棵树上,椿芽、椿叶爆得到处都是。有几
个小孩子正要上树去摘,哪料,岳母一纵身,三蹿两蹿就到了树顶,吓得我等赶紧喊:“老太太,快下来,你都多大岁
数了,还上树?!”
友人遥问,大平原有没有美食。仔细想来,似乎真还没有多少特别的。但就是这平常的一粥一饭,日子久了,也渐渐变
得不同寻常。南北朝有一位诗人说:“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这么说来,平原也无所有,但于我,四时都是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