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年，祖上死了。享年七十五岁，村长当了二十三年。发丧时，据说棺材弄得不怎么样，槐木的；但场面比较隆重。
这时村子已经发展到二百多口人，村里大人小孩都来送烧纸。包括以前被祖上罚过高粱的、封过井的、染过猪狗的人家。棺
材启动，许多娘儿们小孩还哭了。这期间村里又发生几起日常案件，祖上一死，没人给他们断案，家有冤无处申，有理无处
说，觉得像天塌一般，于是伤心。好在祖死时指定我姥爷继任村长，大家才略略放心。于是待七七丧失过后，姥爷脱下孝衣，
便接替祖上到村西土庙里断案。不巧这时路村丁也害伤寒死去，村丁就换成了小路。传人仍用铁皮喇叭与小钹。小路嗓子比
他爹脆。姥爷这人我见过一面，可惜记不得了。他一九五八年去世，当时我仅八个月。据说他老人家临死前的最大愿望，就
是将我光着身子丢到他被窝里。姥娘在一旁说：“丢什么手，你身上恁腌臜”姥爷说：“那让我摸一摸他吧！”
于是母亲上前，让他摸了摸我。据母亲说，姥爷这人很和善，瘦，长一撮山羊胡子，一辈子没别的嗜好，
就是爱吃肉。一年冬天，王家杀了一头羊，将羊肚子埋在后岗不吃。夜里我姥爷去将羊肚扒出，回来收拾收拾吃了。
姥爷虽然和善，相据说继任村长当得还可以，赖着祖上创下的“封井”与“染头”制度，维持着村子前进，没出什么大差。
可姥爷的村长仅当了两年，就让外姓人给戗了。戗者是宋家。宋家本来是我姥爷辈才迁来的一个外地户，一副挑子，
挑了一窝孩子。可来这里落脚后，赖着男人勤劳，起五更背筐拾粪；女人纺棉花，纺花不点油灯，点一根麻秆。
四十年过后，竟熬成一个不大不小的肉头户，拥有三头牛，两头驴，两顷地。挑担子汉子成了宋家掌柜，
农忙时还雇两个帮工。这时宋家掌柜在街上走，觉得再让一个刮盐土卖盐的人家当村长，对他指
手画脚收田赋，情理上有些说不过去。恰好这时机构改革，村长易名，改叫保长，宋家掌柜便推了两石芝麻，送到十五里外
周乡绅家，回来带回一纸文书，在村西土庙里一宣布，姥爷的村长就没了，宋家掌柜宋遇文就成了保长。不过村丁没变，仍
是小路，改叫保丁，传人的工具仍是铁皮喇叭和小钹。姥爷的村长没了，闷着头生了两天气，也就算了。唯独姥爷的兄弟三
姥爷性子鲁莽，有些不服气。好端端的发面热饼，自家吃了几十年，现在改了姓让别人吃，心里想来想去想不过去。
姥爷劝他：“谁家的江山也不是铁打的，上边让换人，咱有个啥办法？三姥爷瞪着眼睛：“再换也轮不看他，
这村可是咱爹开创的！”以后每逢村里再断案，铁皮喇叭一响，三姥爷便提溜个粪叉，到村头西土庙前转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