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手记(1935——1937)
亦即在那贫困的岁月里,在那些或卑微或虚荣的人们当中,我曾经最真切地触及我所认为的生命真谛。
这个光靠艺术创作是不够的。艺术对我而言不是全部。但至少是个手段。
此外,面对另外那个世界(有钱人的)而感到自惭形秽、软弱无能和不知不觉流露出来的钦佩景仰,也是重点。
我想穷人世界是一种很罕见,甚至是唯一会把自己闭锁起来的世界,仿佛社会中的一座孤岛。在这座岛上演鲁宾孙,
不需要花什么力气。非常入戏的人,连提到咫尺外的某某医生公寓时,都要说是“那一边”。
让•格勒尼埃:我们总是瞧不起自己。而贫、病和孤独:我们意识到了我们的永生。”我们总是必须被逼到走投无路。“
就是这样,丝毫不差。
”经验“是个虚荣的字眼。经验不能实验。经验不是被激发出来的,我们只能去忍受它。与其说是经验,还不如称之为
韧性;与其说我们能忍,还不如说我们在受罪。
然而很好用:一旦有了经验,虽然并非学者,但也算是个专家了。问题是什么是专家?
之前她一度有种疯狂的期待,期待不用一个人死,而是拉着最亲爱的朋友一起走。她就要孤孤单单地死去了,而这样
的意识在她的友爱中注入了一股可怕的恨意。
这样的蓝,对眼睛和灵魂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因为美会令人受不了。美让人万念俱灰,因为我们是多想要让这种刹那的
永恒一直持续下去。
他在真诚中感到自在。极其难得。
将我们从最恶劣的痛苦中解放出来的,是这种觉得自己无助而孤单的感受。
这就是为什么但那种觉得自己是在孤苦伶仃的悲情萦绕不去时,反而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候。亦即何以幸福往往不过就是
一种顾影自怜的感觉罢了。
穷人之不可思议处:上帝让这群人毫无指望却又从不反抗,就像他总是会把解药放在生病的人旁边那样。
年轻时,我会向众生索要他们能力范围之外的:友谊长存,热情不灭。
如今,我明白只要要求对方能力范围之内的:作伴就好,不用说话。而他们的情感、友谊和操守,在我眼中仍完全是
一种奇迹,是恩惠的完全表现。
我自己,亦即此一让我得以从表象世界解放出来的极度感动。
我一整天都在浪费时间,却被说成很活跃。
在开始渴望之前,我首先感受到的是心满意足。永恒就在那儿,而我,我期盼着它的到来。现在我可以发言了。我不
晓得除了能够像这样自我一直面对着自我,我还能希冀什么更好的。我现在渴望的并非快乐,但求自己不要无知。
我意识到了哪些可能性只能由自己做主。生命中的每一分钟都蕴藏了奇迹,都有一张永垂不朽的青春脸孔。
人习惯用影像思考。如果你想成为哲学家,就去写小说。
别人写作,是基于迟发性的诱惑。他们人生中的每一个失落,都可以是一部艺术作品,一个用他们的生命中的谎言
编织起来的谎言。至于我,从我笔下流露出来的将会是我的幸福快乐。即使这其中不乏残酷的成分。我需要写作就像
我需要游泳,这是一种生理上的需求。
旅行并不能带来任何乐趣。我在旅行中看到的不如说是一种苦修。一个人之所以会踏上旅途,是为了自我养成,
如果所谓的养成即是去锻炼我们那最内在的、对永恒的感受。乐趣会让我们迷失自我,就像帕斯卡尔认为消遣唯有
令人和上帝更加疏远。
人对他人的要求,总是多于对方所能给予的。假装自己是一无所求是种虚荣。但这是多么大的错误和绝望。而我自己
可能也是这样……
寻求接触。一切的接触。如果我想写人,如何能自外于景?如果我受到天空或光线的吸引,如何不去思念那些心中所
爱的眼神和声音?人们总是会告诉我一段友谊的元素有哪些、一种感动的成分又是什么,但永远无法给我感动、
给我友谊。
去看一个比较年长的朋友,想跟他倾诉。至少把心里的不快吐出来。可是他很赶。两人东拉西扯不着边际。时间
过去了。我却觉得更加孤独、空虚。这个我试图建立起来的残障智慧,没想到朋友一句令我百思不解的无心之言,
就能将它摧毁!“不要嘲笑,不必同情”……于是我怀疑自己,也怀疑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