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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

2022-06-07 21:10  浏览数:873  来源:小键人4340687

三月,天空中纷洒着的似雨似雪。三轮车在区委会门口停住,一个年轻人跳下来。车夫看了看门口挂着的大牌子,客气地对乘
客说:“您到这儿来,我不收钱。”传达室的工人、复员荣军老吕微跛着脚走出,问明了那年轻人的来历后,连忙帮他搬下微
湿的行李,又去把组织部的秘书赵慧文叫出来。赵慧文紧握着年轻人的两只手说:“我们等你好久了。”这个叫林震的年轻人
,在小学教师支部的时候就与赵慧文认识。她的苍白而美丽的脸上,两只大眼睛闪着友善亲切的光亮,只是下眼皮上有着因疲
倦而现出来的青色。她带林震到男宿舍,把行李放好、解开,把湿了的毡子晾上,再铺被褥。在她料理这些事情的时候,常常
撩一撩自己的头发,正像那些能干而漂亮的女同志们一样。她说:“我们等了你好久!半年前就要调你来,区人民委员会文教
科死也不同意,后来区委书记直接找区长要人,又和教育局人事室吵了一回,这才把你调了来。”“可我前天才知道,”林震
说:“听说调我到区委会,真不知怎么好。咱们区委会尽干什么呀?”“什么都干。”“组织部呢?”“组织部就做组织工作
。”“工作忙不忙?”“有时候忙,有时候不忙。”赵慧文端详着林震的床铺,摇摇头,大姐姐似的不以为然地说:“小伙子
,真不讲卫生;瞧那枕头布,已经由白变黑;被头呢,吸饱了你脖子上的油;还有床单,那么多折子,简直成了泡泡纱……”
林震觉得,他一走进区委会的门,他的新的生活刚一开始,就碰到了一个很亲切的人。他带着一种节日的兴奋心情跑着到组织
部第一副部长的办公室去报到。副部长有一个古怪的名字:刘世吾。在林震心跳着敲门的时候,他正仰着脸衔着烟考虑组织部
的工作规划。他热情而得体地接待林震,让林震坐在沙发上,自己坐在办公桌边,推一推玻璃板上叠得高高的文件,从容地问
:“怎么样?”他的左眼微皱,右手弹着烟灰。“支部书记通知我后天搬来,我在学校已经没事,今天就来了,叫我到组织部
工作,我怕干不了,我是个新党员,过去做小学教师,小学教师的工作与党的组织工作有些不同……”林震说着他早已准备好
的话,说得很不自然,正像小学生第一次见老师一样。于是他感到这间屋子很热。三月中旬,冬天就要过去,屋里还生着火,
玻璃上的霜花融解成一条条的污道子。他的额头沁出了汗珠,他想掏出手绢擦擦,在衣袋里摸索了半天没有找到。刘世吾机械
地点着头,看也不看地从那一大叠文件中抽出一个牛皮纸袋,打开纸袋,拿出林震的党员登记表,锐利的眼光迅速掠过,宽阔
的前额下出现了密密的皱纹,闭了一下眼,手扶着椅子背站起来,披着的棉袄从肩头滑落了,然后用熟练的毫不费力的声调说
:“好,好,好极了,组织部正缺干部,你来得好。不,我们的工作并不难做,学习学习就会做的,就那么回事。而且你原来
在下边工作的……相当不错嘛,是不是不错?”林震觉得这种称赞似乎有某种嘲笑意味,他惶恐地摇头:“我工作做得并不好
……”刘世吾的不太整洁的脸上现出隐约的笑容,他的眼光聪敏地闪动着,继续说:“当然也可能有困难,可能。这是个了不
起的工作。中央的一位同志说过,组织工作是给党管家的,如果家管不好,党就没有力量。”然后他不等问就加以解释:“管
什么家呢?发展党和巩固党,壮大党的组织和增强党组织的战斗力,把党的生活建立在集体领导、批评和自我批评与密切联系
群众的基础上。这样做好了,党组织就是坚强的、活泼的、有战斗力的,就足以团结和指引群众,完成和更好地完成社会主义
建设与社会主义改造的各项任务……”他每说一句话,都干咳一下,但说到那些惯用语的时候,快得像说一个字。譬如他说“
把党的生活建立在……上,”听起来就像“把生活建在登登登上”,他纯熟地驾驭那些林震觉得是相当深奥的概念,像拨弄算
盘子一样地灵活。林震集中最大的注意力,仍然不能把他讲的话全部把握住。接着,刘世吾给他分配了工作。当林震推门要走
的时候。刘世吾又叫住他,用另一种全然不同的随意神情问:“怎么样,小林,有对象了没有?”“没……”林震的脸刷地红
了。“大小伙子还红脸?”刘世吾大笑了,“才二十二岁,不忙。”他又问:“口袋里装着什么书?”林震拿出书,说出书名
:“《拖拉机站站长与总农艺师》。”刘世吾拿过书去,从中间打开看了几行,问:“这是他们团中央推荐给你们青年看的吧
?”林震点头。“借我看看。”“您有时间看小说吗?”林震看着副部长桌上的大叠材料,惊异了。刘世吾用手托了托书,试
了试分量,微皱着左眼说:“怎么样?这么一薄本有半个夜车就开完啦。四本《静静的顿河》我只看了一个星期,就那么回事
。”当林震走向组织部大办公室的时候,天已经放晴,残留的几片云现出了亮晶晶的边缘。太阳照亮了区委会的大院子。人们
都在忙碌:一个穿军服的同志夹着皮包匆匆走过,传达室的老吕提着两个大铁壶给会议室送茶水,可以听见一个女同志顽强地
对着电话机子说:“不行,最迟明天早上!不行……”还可以听见忽快忽慢的哐哧哐哧声——是一只生疏的手使用着打字机,
“她也和我一样,是新调来的吧?”林震不知凭什么理由,猜打字员一定是个女的。他在走廊上站了一站,望着耀眼的区委会
的院子,高兴自己新生活的开始。二组织部的干部算上林震一共二十四个人,其中三个人临时调到肃反办公室去了,一个人半
日工作准备考大学,一个人请产假。能按时工作的只剩下十九个人。四个人做干部工作,十五个人按工厂、机关、学校分工管
理建党工作,林震被分配与工厂支部联系组织发展党的工作。组织部部长由区委副书记李宗秦兼任,他并不常过问组织部的事
,实际工作是由第一副部长刘世吾掌握。另一个副部长负责干部工作。具体指导林震工作的是工厂建党组的组长韩常新。韩常
新的风度与刘世吾迥然不同。他二十七岁,穿蓝色海军呢制服,干净得抖都抖不下土。他有高大的身材,配着英武的只因为粉
刺太多而略有瑕疵的脸。他拍着林震的肩膀,用嘹亮的嗓音讲解工作,不时发出豪放的笑声,使林震想:“他比领导干部还像
领导干部。”特别是第二天韩常新与一个支部的组织委员的谈话,加强了他给林震的这种印象。“为什么你们只谈了半小时?
我在电话里告诉你,至少要用两小时讨论发展计划!”那个组织委员说:“这个月生产任务太忙……”韩常新打断了他的话,
富有教训意味地说:“生产任务忙就不认真研究发展工作了?这是把中心工作与经常工作对立起来,也是党不管党的一种表现
……”林震弄不明白什么叫“中心工作与经常工作对立起来”和“党不管党”,他熟悉的是另外一类名词:“课堂五环节”与
“直观教具”。他很钦佩韩常新的这种气魄与能力——迅速地提高到原则上分析问题和指示别人。他转过头,看见正伏在桌上
复写材料的赵慧文,她皱着眉怀疑地看一看韩常新,然后扶正头上的假琥珀发卡,用微带忧郁的目光看向窗外。晚上,有的干
部去参加基层支部的组织生活,有的休息了,赵慧文仍然赶着复写“税务分局培养、提拔干部的经验”,累了一天,手腕酸痛
,不时在写的中间撂下笔,摇摇手,往手上吹口气。林震自告奋勇来帮忙,她拒绝了,说:“你抄,我不放心。”于是林震帮
她把抄过的美浓纸叠整齐,站在她身旁,起一点精神支援作用。她一边抄,一边时时抬头看林震,林震问:“干吗老看我?”
赵慧文咬了一下复写笔,笑了笑。林震是一九五三年秋天由师范学校毕业的,当时是候补党员,被分配到这个区的中心小学当
教员。做了教师的他,仍然保持中学生的生活习惯:清晨练哑铃,夜晚记日记,每个大节日——五一、七一……以前到处征求
人们对他的意见。曾经有人预言,过不了三个月他就会被那些生活不规律的成年人“同化”。但,不久以后,许多教师夸奖他
也羡慕他了,说:“这孩子无忧无虑,无牵无挂,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他也没有辜负这种羡慕,一九五四年寒假,由于
教学上的成绩,他受到了教育局的奖励。人们也许以为,这位年轻的教师就会这样平稳地、满足而快乐地度过自己的青年时代
。但是不,孩子般单纯的林震,也有自己的心事。一年以后,他经常焦灼地鞭策自己。是因为社会主义高潮的推动,全国青年
社会主义积极分子会议的召开,还是因为年龄的增长?他已经二十二岁了,记得在初中一年级时做过一篇文,题目是“当我×
×岁的时候”,他写成“当我二十二岁的时候,我要……”现在二十二岁,他的生命史上好像还是白纸,没有功勋,没有创造
,没有冒险,也没有爱情——连给某个姑娘写一封信的事都没做过。他努力工作,但是他做的少、慢、差。和青年积极分子们
比较,和生活的飞奔比较,难道能安慰自己吗?他订规划,学这学那,做这做那,他要一日千里!这时,接到调动工作的通知
,“当我二十二岁的时候,我成了党工作者……”也许真正的生活在这里开始了?他抑制住对小学教育工作和孩子们的依恋,
燃烧起对新的工作的渴望。支部书记和他谈话的那个晚上,他想了一夜。就这样,林震口袋里装着《拖拉机站站长与总农艺师
》,兴高采烈地登上区委会的石阶,对于党工作者(他是根据电影里全能的党委书记的形象来猜测他们的)的生活,充满了神
圣的憧憬。但是,等他接触到那些忙碌而自信的领导同志,看到来往的文件和同时举行的会议,听到那些尖锐争吵与高深的分
析,他眨眨那有些特别的淡褐色眼珠的眼睛,心里有点怯……到区委会的第四天,林震去通华麻袋厂了解第一季度发展党员工
作的情况,去以前,他看了有关的文件和名叫《怎样进行调查研究》的小册子,再三地请教了韩常新,他密密麻麻地写了一篇
提纲,然后飞快地骑着新领到的自行车,向麻袋厂驶去。工厂门口的警卫同志听说他是区委会的干部,没要他签名,信任地请
他进去了。穿过一个大空场,走过一片放麻的露天货场与机器隆隆响的厂房,他心神不安地去敲厂长兼支部书记王清泉办公室
的门。得到了里面“进来”的回答后,他慢慢地走进去,怕走快了显得没有经验。他看见一个阔脸、粗脖子、身材矮小的男人
正与一个头发上抹了许多油的驼背的男人下棋。小个子的同志抬起头,右手玩着棋子,问清了林震找谁以后,不耐烦地挥一挥
手:“你去西跨院党支部办公室找魏鹤鸣,他是组织委员。”然后低下头继续下棋。林震找着了红脸的魏鹤鸣,开始按提纲发
问了:“一九五六年第一季度,你们发展了几个人?”“一个半。”魏鹤鸣粗声粗气地说。“什么叫‘半’?”“有一个通过
了,区委拖了两个多月还没有批下来。”林震掏出笔记本记了下来。又问:“发展工作是怎么样进行的,有什么经验?”“进
行过程和向来一样——和党章的规定一样。”林震看了看对方,为什么他说出的话像搁了一个星期的窝窝头一样干巴?魏鹤鸣
托着腮,眼睛看着别处,心里也像在想别的事。林震又问:“发展工作的成绩怎么样?”魏鹤鸣答:“刚才说过了,就是那些
。”他好像应付似的希望快点谈完。林震不知道应该再问什么了,预备了一下午的提纲,和人家只谈上五分钟就用完了。他很
窘。这时门被一只有力的手推开了。那个小个子的同志进来,匆匆忙忙地问魏鹤鸣:“来信的事你知道吗?”魏鹤鸣无精打采
地点了点头。小个子的同志来回踱着步子,然后撇开腿站在房中央:“你们要想办法!质量问题去年就提出来了,为什么还等
着合同单位给纺织工业部写信?在社会主义高潮当中我们的生产迟迟不能提高,这是耻辱!”魏鹤鸣冷冷地看着小个子的脸,
用颤抖的声音问:“您说谁?”“我说你们大家!”小个子手一挥,把林震也包括在里面了。魏鹤鸣因为抑制着的愤怒的爆发
而显得可怕,他的红脸更红了,他站起来问:“那么您呢?您不负责任?”“我当然负责。”小个子的同志却平静了,“对于
上级,我负责,他们怎么处分我!我也接受。对于我,你得负责,谁让你做生产科长呢?你得小心……”说完,他威胁地看了
魏鹤鸣一眼,走了。魏鹤鸣坐下,把棉袄的扣子全解开了,喘着气。林震问:“他是谁?”魏鹤鸣讽刺地说:“你不认识?他
就是厂长王清泉。”于是魏鹤鸣向林震详细地谈起了王清泉的情况。王清泉原来在中央某部工作,因为在男女关系上犯错误受
了处分,一九五一年调到这个厂子做副厂长,一九五三年厂长他调,他就被提拔做厂长。他一向是吃饱了转一转,躲在办公室
批批文件下下棋,然后每月在工会大会、党支部大会、团总支大会上讲话,批评工人群众竞赛没搞好,对质量不关心,有经济
主义思想……魏鹤鸣没说完,王清泉又推门进来了。他看着左腕上的表,下令说:“今天中午十二点十分,你通知党、团、工
会和行政各科室的负责人到厂长室开会。”然后把门砰的一带,走了。魏鹤鸣嘟哝着:“你看他怎么样?”林震说:“你别光
发牢骚,你批评他,也可以向上级反映,上级绝不允许有这样的厂长。”魏鹤鸣笑了,问林震:“老林同志,你是新来的吧?
”“老林”同志脸红了。魏鹤鸣说:“批评不动!他根本不参加党的会议,你上哪儿批评去?偶尔参加一次,你提意见,他说
:‘提意见是好的,不过应该掌握分寸,也应该看时间、场合。现在,我们不应该因为个人意见侵占党支部讨论国家任务的宝
贵时间。’好,不占用宝贵时间,我找他个别提,于是我们俩吵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向上级反映呢?”“一九五四年我给
纺织工业部和区委写了信,部里一位张同志与你们那儿的老韩同志下来检查了一回。检查结果是:‘官僚主义较严重,但主要
是作风问题,任务基本上完成了,只是完成任务的方法有缺点。’然后找王清泉‘批评’了一下,又找我鼓励了一下开展自下
而上的批评的精神,就完事了。此后,王厂长有一个来月对工作比较认真,不久他得了肾病,病好以后他说自己是‘因劳致疾
’,就又成了这个样子。”“你再反映呀!”“哼,后来与韩常新也不知说过多少次,老韩也不答理,反倒向我进行教育说,
应该尊重领导,加强团结。也许我不该这样想,但我觉得也许要等到王厂长贪污了人民币或者强奸了妇女,上级才会重视起来
!”林震出了厂子再骑上自行车的时候,车轮旋转的速度就慢多了。他深深地把眉头皱了起来。他发现他的工作的第一步就有
重重的困难,但他也受到一种刺激,甚至是激励——这正是发挥战斗精神的时候啊!他想着想着,直到因为车子溜进了急行线
而受到交通民警的申斥。四吃完午饭,林震迫不及待地找韩常新汇报情况。韩常新有些疲倦地靠着沙发背,高大的身体显得笨
重,从身上掏出火柴盒,拿起一根火柴剔牙。林震杂乱地叙述他去麻袋厂的见闻,韩常新脚尖打着地不住地说:“是的,我知
道。”然后他拍一拍林震的肩膀,愉快地说:“情况没了解上来不要紧,第一次下去嘛,下次就好了。”林震说:“可是我了
解了关于王清泉的情况。”他把笔记本打开。韩常新把他的笔记本合上,告诉他:“对,这个情况我早知道。前年区委让我处
理过这个事情,我严厉地批评过他,指出他的缺点和危险性,我们谈了至少有三四个钟头……”“可是并没有效果呀,魏鹤鸣
说他只好了一个月……”林震插嘴说。“一个月也是效果,而且绝不止一个月。魏鹤鸣那个人思想上有问题,见人就告厂长的
状……”“他告的状是不是真的?”“很难说不真,也很难说全真。当然这个问题是应该解决的,我和区委副书记李宗秦同志
谈过。”“副书记的意见是什么?”“副书记同意我的意见,王清泉的问题是应该解决也是可能解决的……不过,你不要一下
子就陷到这里边去。”“我?”“是的。你第一次去一个工厂,全面情况也不了解,你的任务又不是去解决王清泉的问题,而
且,直爽地说,解决他的问题也需要更有经验的干部;何况我们并不是没有管过这件事……你要是一下子陷到这个里头,三个
月也出不来,第一季度的建党总结还了解不了解?上级正催我们交汇报呢!”林震说不出话。韩常新又拍拍林震的肩膀:“不
要急躁嘛。咱们区三千个党员,百十几个支部,你一来就什么问题都摸还行?”他打了个哈欠,有倦意的脸上的粉刺涨红了:
“啊——哈,该睡午觉了。”“那,发展工作怎么再去了解?”林震没有办法地问。韩常新又去拍林震的肩膀,林震不由得躲
开了。韩常新有把握地说:“明天咱们俩一齐去,我帮你去了解,好不?”然后他拉着林震一同到宿舍去。第二天,林震很有
兴趣地观察韩常新如何了解情况。三年前,林震在北京师范上学的时候,出去做过见习教师,老教师在前面讲,林震和学生一
起听,学了不少东西。这次,他也抱着见习的态度,打开笔记本,准备把韩常新的工作过程详细记录下来。韩常新问魏鹤鸣:
“发展了几个党员?”“一个半。”“不是一个半,是两个,我是检查你们的发展情况,不是检查区委批没批。”韩常新纠正
他,又问:“这两个人本季度生产计划完成的怎么样?”“很好,他们一个超额百分之七,一个超额百分之四,厂里黑板报还
表扬……”谈起生产情况,魏鹤鸣似乎起劲了些,但是韩常新打断了他的话:“他们有些什么缺点?”魏鹤鸣想了半天,空空
洞洞地说了些缺点。韩常新叫他给所举的缺点提一些例子。提完例子,韩常新再问他党的积极分子完成本季度生产任务的情况
,他特别感兴趣的是一些数字和具体事例,至于这些先进的工人克服困难、钻研创造的过程,他听都不要听。回来以后,韩常
新用流利的行书示范地写了一个“麻袋厂发展工作简况”,内容是这样的:……本季度(一九五六年一月至三月)麻袋厂支部
基本上贯彻了积极慎重发展新党员的方针,在建党工作上取得了一定的成绩,新通过的党员朱××与范××受到了共产党员的
光荣称号的鼓舞,增强了主人翁的观念,在第一季度繁重的生产任务中各超额百分之七、百分之四。广大积极分子围绕在支部
周围,受到了朱××与范××模范事例的教育,并为争取入党的决心所推动,发挥了劳动的积极性与创造性,良好地完成或者
超额完成了第一季度的生产任务……(下面是一系列数字与具体事例)这说明:一、建党工作不仅与生产工作不会发生矛盾,
而且大大推动了生产,任何借口生产忙而忽视建党工作的做法是错误的。二、……但同时必须指出,麻袋厂支部的建党工作,
也仍然存在着一定的缺点……例如……林震把写着“简况”的片艳纸捧在手里看了又看,他有一刹那,甚至于怀疑自己去没去
过麻袋厂。还是上次与韩常新同去时自己睡着了,为什么许多情况他根本不记得呢?他迷惑地问韩常新:“这,这是根据什么
写的?”“根据那天魏鹤鸣的汇报呀。”“他们在生产上取得的成绩是因为建党工作么?”林震口吃起来。韩常新抖一抖裤脚
,说:“当然。”“不吧?上次魏鹤鸣并没有这样讲。他们的生产提高了,也可能是由于开展竞赛,也许由于青年团建立了监
督岗,未必是建党工作的成绩……”“当然,我不否认。各种因素是统一起来的,不能形而上学地割裂地分析这是甲项工作的
成绩,那是乙项工作的成绩。”“那,譬如我们写第一季度的捕鼠工作总结,是不是也可以用这些数字和事例呢?”韩常新沉
着地笑了,他笑林震不懂“行”,他说:“那可以灵活掌握……”林震又抓住几个小问题问:“你怎么知道他们的生产任务是
繁重的呢?”“难道现在会有一个工厂任务很清闲吗?”林震目瞪口呆了。五初到区委会十天的生活,在林震头脑中积累起的
印象与产生的问题,比他在小学呆了两年的还多。区委会的工作是紧张而严肃的,在区委书记办公室,连日开会到深夜。从汉
语拼音到预防大脑炎,从劳动保护到政治经济学讲座,无一不经过区委会的忠实的手。林震有一次去收发室取报纸,看见一份
厚厚的材料,第一页上写着“区人民委员会党组关于调整公私合营工商业的分布、管理、经营方法及贯彻市委关于公私合营工
商业工人工资问题的报告的请示”。他怀着敬畏的心情看着这份厚得像一本书的材料和它的长题目。有时,一眼望去,却又觉
得区委干部们是随意而松懈的,他们在办公时间聊天,看报纸,大胆地拿林震认为最严肃的题目开玩笑,例如,青年监督岗开
展工作,韩常新半嘲笑地说:“吓,小青年们脑门子热起来啦……”林震参加的组织部一次部务会议也很有意思,讨论市委布
置的一个临时任务,大家抽着烟,说着笑话,打着岔,开了两个钟头,拖拖沓沓,没有什么结果。这时,皱着眉思索了好久的
刘世吾提出了一个方案,马上热烈地展开了讨论,很多人发表了使林震敬佩的精彩意见。林震觉得,这最后的三十多分钟的讨
论要比以前的两个钟头有效十倍。某些时候,譬如说夜里,各屋亮着灯:第一会议室,出席座谈会的胖胖的工商业者愉快地与
统战部长交换意见;第二会议室,各单位的学习辅导员们为“价值”与“价格”的关系争得面红耳赤;组织部坐着等待入党谈
话的激动的年轻人,而市委的某个严厉的书记出现在书记办公室,找区委正副书记汇报贯彻工资改革的情况……这时,人声嘈
杂,人影交错,电话铃声断断续续,林震仿佛从中听到了本区生活的脉搏的跳动,而区委会这座不新的、平凡的院落,也变得
辉煌壮观起来。在一切印象中,最突出和新鲜的印象是关于刘世吾的:刘世吾工作极多,常常同一个时间好几个电话催他去开
会,但他还是一会儿就看完了《拖拉机站站长与总农艺师》,把书转借给了韩常新;而且,他已经把前一个月公布的拼音文字
草案学会了,开始在开会时用拼音文字做记录了。某些传阅文件刘世吾拿过来看看题目和结尾就签上名送走,也有的不到三千
字的指示他看上一下午,密密麻麻地划上各种符号。刘世吾有时一面听韩常新汇报情况,一面漫不经心地查阅其他的材料,听
着听着却突然指出:“上次你汇报的情况不是这样!”韩常新不自然地笑着,刘世吾的眼睛捉摸不定地闪着光;但刘世吾并不
深入追究,仍然查他的材料,于是韩常新恢复了常态,有声有色地汇报下去。赵慧文与韩常新的关系也被林震看出了一些疑窦
:韩常新对一切人都是拍着肩膀,称呼着“老王”、“小李”,亲热而随便。独独对赵慧文,却是一种礼貌的“公事公办”的
态度。这样说话:“赵慧文同志,党刊第104期放在哪里?”而赵慧文也用顺从包含警戒的神情对待他。……四月,东风悄
悄地刮起,不再被人喜爱的火炉蜷缩在阴暗的贮藏室,只有各房间熏黑了的屋顶还存留着严冬的痕迹。往年,这个时候,林震
就会带着活泼的孩子们去卧佛寺或者西山八大处踏青,在早开的桃李与混浊的溪水中寻找春天的消息……区委会的生活却不怎
么受季节的影响,继续以那种紧张的节奏和复杂的色彩流转着。当林震从院里的垂柳上摘下一颗多汁的嫩芽时,他稍微有点怅
惘,因为春天来得那么快,而他,却没做出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来迎接这个美妙的季节……晚上九点钟,林震走进了刘世吾办公
室的门。赵慧文正在这里,她穿着紫黑色的毛衣。脸儿在灯光下显得越发苍白。听到有人进来,她迅速地转过头来,林震仍然
看见了她略略突出的颧骨上的泪迹。他回身要走,低着头吸烟的刘世吾做手势止住他:“坐在这儿吧,我们就谈完了。”林震
坐在一角,远远地隔着灯光看报,刘世吾用烟卷在空中划着圆圈,诚恳地说:“相信我的话吧,没错。年轻人都这样,最初互
相美化,慢慢发现了缺点,就觉得都很平凡。不要做不切实际的要求,没有遗弃,没有虐待,没有发现他政治上、品质上的问
题,怎么能说生活不下去呢?才四年嘛。你的许多想法是从苏联电影里学来的,实际上,就那么回事……”赵慧文没说话,她
撩一撩头发,临走的时候,对林震惨然地一笑。刘世吾走到林震旁边,问:“怎么样?”他丢下烟蒂,又掏出一支来点上火,
紧接着贪婪地吸了几口,缓缓地吐着白烟,告诉林震:“赵慧文跟她爱人又闹翻了……”接着,他开开窗户,一阵风吹掉了办
公桌上的几张纸,传来了前院里散会以后人们的笑声、招呼声和自行车铃响。刘世吾把只抽了几口的烟扔出去,伸了个懒腰,
扶着窗户,低声说:“真的是春天了呢!”“我想谈谈来区委工作的情况,我有一些问题不知道怎么解决。”林震用一种坚决
的神气说,同时把落在地上的纸页拾起来。“对,很好。”刘世吾仍然靠着窗户框子。林震从去麻袋厂说起:“……我走到厂
长室,正看见王清泉同志……”“下棋呢还是打扑克?”刘世吾微笑着问。“您怎么知道?”林震惊骇了。“他老兄什么时候
干什么我都算得出来,”刘世吾慢慢地说,“这个老兄棋瘾很大,有一次在咱这儿开了半截会,他出去上厕所,半天不回来,
我出去一找,原来他看见老吕和区委书记的儿子下棋,他在旁边‘支’上‘招儿’了。”林震把魏鹤鸣对他的控告讲了一遍。
刘世吾关上窗户,拉一把椅子坐下,用两个手扶着膝头支持着身体,轻轻地摆动着头:“魏鹤鸣是个直性子,他一来就和王清
泉吵得面红耳赤……你知道,王清泉也是个特殊人物,不太简单。抗日胜利以后,王清泉被派到国民党军队里工作,他做过国
民党军的副团长,是个呱呱叫的情报人员。一九四七年以后他与我们的联系中断,直到解放以后才接上线。他是去瓦解敌人的
,但是他自己也染上国民党军官的一些习气,改不过来,其实是个英勇的老同志。”“这样……”“是啊。”刘世吾严肃地点
点头,接着说:“当然,这不能为他辩护,党是派他去战胜敌人而不是与敌人同流合污,所以他的错误是应该纠正的。”“怎
么去解决呢?魏鹤鸣说,这个问题已经拖了好久。他到处写过信……”“是啊。”刘世吾又干咳了一会,做着手势说,“现在
下边支部里各类问题很多,你如果一一地用手工业的方法去解决,那是事倍功半的。而且,上级布置的任务追着屁股,完成这
些任务已经感到很吃力。做为领导,必须掌握一种把个别问题与一般问题结合起来,把上级分配的任务与基层存在的问题结合
起来的艺术。再者,王清泉工作不努力是事实,但还没有发展到消极怠工的地步;作风有些生硬,也不是什么违法乱纪;显然
,这不是组织处理问题而是经常教育的问题。从各方面看,解决这个问题的时机目前还不成熟。”林震沉默着,他判断不清究
竟哪样对;是娜斯嘉的“对坏事绝不容忍”对呢,还是刘世吾的“条件成熟论”对。他一想起王清泉那样的厂长就觉得难受,
但是,他驳不倒刘世吾的“领导艺术”。刘世吾又告诉他:“其实,有类似毛病的干部也不只一个……”这更加使得林震睁大
了眼睛,觉得这跟他在小学时所听的党课的内容不是一个味儿。后来,林震又把看到的韩常新如何了解情况与写简报的事说了
说,他说,他觉得这样整理简报不太真实。刘世吾大笑起来,说:“老韩……这家伙……真高明……”笑完了,又长出一口气
,告诉林震:“对,我把你的意见告诉他。”林震犹豫着,刘世吾问:“还有别的意见么?”于是林震勇敢地提出:“我不知
道为什么,来了区委会以后发现了许多许多缺点,过去我想象的党的领导机关不是这样……”刘世吾把茶杯一放:“当然,想
象总是好的,实际呢,就那么回事。问题不在于有没有缺点,而在于什么是主导的。我们区委的工作,包括组织部的工作,成
绩是基本的呢,还是缺点是基本的?显然成绩是基本的,缺点是前进中的缺点。我们伟大的事业,正是由这些有缺点的组织和
党员完成着的。”走出办公室以后,林震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和刘世吾谈话似乎可以消食化气,而他自己的那些肯定的判断,
明确的意见,却变得模糊不清了。他更加惶惑了。六不久,在党小组会上,林震受到了一次严厉的批评。事情是这样:有一次
,林震去麻袋厂,魏鹤鸣说,由于季度生产质量指标没有达到,王厂长狠狠地训了一回工人,工人意见很大,魏鹤鸣打算找些
人开个座谈会,搜集意见,准备向上反映。林震很同意这种做法,以为这样也许能促进“条件的成熟”。过了三天,王清泉气
急败坏地到区委会找副书记李宗秦,说魏鹤鸣在林震支持下搞小集团进行反领导的活动,还说参加魏鹤鸣主持的座谈会的工人
都有历史问题……最后说自己请求辞职。李宗秦批评了他的一些缺点,同意制止魏鹤鸣再开座谈会,“至于林震,”他对王清
泉说,“我们会给予应有的教育的。”批评会上,韩常新分析道:“林震同志没有和领导上商量,擅自同意魏鹤鸣召集座谈会
,这首先是一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林震不服气,他说:“没有请示领导,是我的错。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但不
去主动了解群众的意见,反而制止基层这样做!”“谁说我们不了解?”韩常新翘起一只腿,“我们对麻袋厂的情况统统掌握
……”“掌握了而不去解决,这正是最痛心的!党章上规定着,我们党员应该向一切违反党的利益的现象做斗争……”林震的
脸变青了。富有经验的刘世吾开始发言了,他向来就专门能在一定的关头起扭转局面的作用。“林震同志的工作热情不错,但
是他刚来一个月就给组织部的干部讲党章,未免仓促了些。林震以为自己是支持自下而上的批评,是做一件漂亮事,他的动机
当然是好的;不过,自下而上的批评必须有领导地去开展,譬如这回事,请林震同志想一想:第一,魏鹤鸣是不是对王清泉有
个人成见呢?很难说没有。那么魏鹤鸣那样积极地去召集座谈会,可不可能有什么个人目的呢?我看不一定完全不可能。第二
,参加会的人是不是有一些历史复杂别有用心的分子呢?这也应该考虑到。第三,开这样一个会,会不会在群众里造成一种王
清泉快要挨整了的印象因而天下大乱了呢?等等。至于林震同志的思想情况,我愿意直爽地提出一个推测:年轻人容易把生活
理想化,他以为生活应该怎样,便要求生活怎样,做一个党的工作者,要多考虑的却是客观现实,是生活可能怎样。年轻人也
容易过高估计自己,抱负甚多,一到新的工作岗位就想对缺点斗争一番,充当个娜斯嘉式的英雄。这是一种可贵的、可爱的想
法,也是一种虚妄……”林震像被打中了似的颤了一下,他紧咬住了下嘴唇。他鼓起勇气再问:“那么王清泉……”刘世吾把
头一仰:“我明天找他谈话,有原则性的并不仅是你一个人。”七星期六晚上,韩常新举行婚礼。林震走进礼堂,他不喜欢那
弥漫的呛人的烟气,还有地上杂乱的糖果皮与空中杂乱的哄笑;没等婚礼开始他就退了出来。组织部的办公室黑着,他拉开灯
,看见自己桌上的信,是小学的同事们写来,其中还夹着孩子们用小手签了名的信:林老师:您身体好吗;我们特别特别想您
,女同学都哭了,后来就不哭了,后来我们做算术,题目特别特别难,我们费了半天劲,中于算出来了……看着信,林震不禁
独自笑起来了,他拿起笔把“中于”改成“终于”,准备在回信时告诉他们下次要避免别字。他仿佛看见了系蝴蝶结的李琳琳
、爱画水彩画的刘小毛和常常把铅笔头含在嘴里的孟飞,……他猛把头从信纸上抬起来,所看见的却是电话、吸墨纸和玻璃板
。他所熟悉的孩子的世界和他的单纯的工作已经离他而去了,新的工作要复杂得多……他想起前天党小组会上人们对他的批评
。难道自己真的错了?真的是莽撞和幼稚,再加几分年轻人的廉价的勇气?也许真的应该切实估量一下自己,把分内的事做好
,过两年,等到自己“成熟”了以后再干预一切吧?礼堂里传来爆发的掌声和笑声。一只手落在肩上,他吃惊地回过头来,灯
光显得刺眼,赵慧文没有声响地站在他的身边,女同志走路都有这种不声不响的本事。赵慧文问:“怎么不去玩?”“我懒得
去。你呢?”“我该回家了,”赵慧文说,“到我家坐坐好吗?省得一个人在这儿想心事。”“我没有心事。”林震分辩着,
但他接受了赵慧文的好意。赵慧文住在离区委会不远的一个小院落里。孩子睡在浅蓝色的小床里,幸福地含着指头,赵慧文吻
了儿子,拉林震到自己房间里来。“他父亲不回来吗?”林震问。赵慧文摇摇头。这间卧室好像是布置得很仓促,墙壁因为空
无一物而显得过分洁白,盆架孤单地缩在一角,窗台上的花瓶傻气地张着口;只有床头上桌上的收音机,好像还能扰乱这卧室
的安静。林震坐在藤椅上,赵慧文靠墙站着。林震指着花瓶说:“应该插枝花,”又指着墙壁说:“为什么不买几张画挂上?
”赵慧文说:“经常也不在,就没有管它。”然后她指着收音机问:“听不听?星期六晚上,总有好的音乐。”收音机亮了,
一种梦幻的柔美的旋律从远处飘来,慢慢变得热情激荡。提琴奏出的诗一样的主题,立即揪住了林震的心。他托着腮,屏住了
气。他的青春,他的追求,他的碰壁,似乎都能与这乐曲相通。赵慧文背着手靠在墙上,不顾衣服蹭上了石灰粉,等这段乐曲
过去,她用和音乐一样的声音说:“这是柴可夫斯基的《意大利随想曲》,让人想到南国,想到海……我在文工团的时候常听
它,慢慢觉得,这调子不是别人演奏出的,而是从我心里钻出来的……”“在文工团?”“参加军事干部学校以后被分配去的
,在朝鲜,我用我的蹩脚的嗓子给战士唱过歌,我是个哑嗓子的歌手。”林震像第一次见面似的又重新打量赵慧文。“怎么?
不像了吧?”这时电台改放“剧场实况”了,赵慧文把收音机关了。“你是文工团的,为什么很少唱歌?”林震问。她不回答
,走到床边,坐下。她说:“我们谈谈吧,小林,告诉我,你对咱们区委的印象怎么样?”“不知道,我是说,还不明确。”
“你对韩常新和刘世吾有点意见吧,是不?”“也许。”“当初我也这样,从部队转业到这里,和部队的严格准确比较,许多
东西我看不惯。我给他们提了好多意见,和韩常新激动地吵过一回,但是他们笑我幼稚,笑我工作没做好意见倒一大堆,慢慢
地我发现,和区委的这些缺点做斗争是我力不胜任的……”“为什么力不胜任?”林震像刺痛了似的跳起来,他的眉毛拧在一
起了。“这是我的错,”赵慧文抓起一个枕头,放在腿上,“那时我觉得自己水平太低,自己也很不完美,却想纠正那些水平
比自己高得多的同志,实在不量力。而且,刘世吾、韩常新还有别人,他们确实把有些工作做得很好。他们的缺点散布在咱们
工作的成绩里边,就像灰尘散布在美好的空气中,你嗅得出来,但抓不住,这正是难办的地方。”“对!”林震把右拳头打在
左手掌上。赵慧文也有些激动了,她把枕头抛开,话说得更慢,她说:“我做的是事务工作,领导同志也不大过问,加上个人
生活上的许多牵扯,我沉默了,于是,上班抄抄写写,下班给孩子洗尿布、买奶粉。我觉得我老得很快,参加军干校时候那种
热情和幻想,不知道哪里去了。”她沉默着,一个一个地捏着自己的手指,接着说:“两个月以前,北京市进入社会主义高潮
,工人、店员还有资本家,放着鞭炮,打着锣鼓到区委会报喜,工人、店员把入党申请书直接送到组织部,大街上一天一变,
整个区委会彻夜通明,吃饭的时候,宣传部、财经部的同志滔滔不绝地讲着社会主义高潮中的各种气象;可我们组织部呢?工
作改进很少!打电话催催发展数字,按前年的格式添几条新例子写写总结……最近,大家检查保守思想,组织部也检查,拖拖
沓沓开了三次会,然后写个材料完事。……哎,我说乱了,社会主义高潮中,每一声鞭炮都刺着我,当我复写批准新党员通知
的时候,我的手激动得发抖,可是我们的工作就这样依然故我地下去吗?”她喘了一口气,来回踱着,然后接着说:“我在党
小组会上谈自己的想法,韩常新满足地问:‘难道我们发展数字的完成比例不是各区最高的?难道市委组织部没要我们写过经
验?’然后他进行分析,说我情绪不够乐观,是因为不安心事务工作……”“开始的时候,韩常新给人一个了不起的印象,但
是实际一接触……”林震又说起那次写汇报的事。赵慧文同意地点头:“这一二年,虽然我没提什么意见,但我无时无刻不在
观察。生活里的一切,有表面也有内容,做到金玉其外,并不是难事。譬如韩常新,充领导他会拉长了声音训人,写汇报他会
强拉硬扯生动的例子,分析问题,他会用几个无所不包的概念;于是,俨然成了个少壮有为的干部,他漂浮在生活上边,悠然
得意。”“那么刘世吾呢?”林震问,“他绝不像韩常新那样浅薄,但是他的那些独到的见解,精辟的分析,好像包含着一种
可怕的冷漠。看到他容忍王清泉这样的厂长,我无法理解,而当我想向他表示什么意见的时候,他的议论却使人越绕越糊涂,
除了跟着他走,似乎没有别的路……”“刘世吾有一句口头语:就那么回事,他看透了一切,以为一切就那么回事。按他自己
的说法,他知道什么是‘是’,什么是‘非’,还知道‘是’一定战胜‘非’,又知道‘是’不是一下子战胜‘非’,他什么
都知道,什么都见过——党的工作给人的经验本来很多。于是他不再操心,不再爱也不再恨。他取笑缺陷,仅仅是取笑;欣赏
成绩,仅仅是欣赏。他满有把握地应付一切,再也不需要虔诚地学习什么,除了拼音文字之类的具体知识。一旦他认为条件成
熟需要干一气,他一把把事情抓在手里,教育这个,处理那个,俨然是一切人的上司。凭他的经验和智慧,他当然可以做好一
些事,于是他更加自信。”赵慧文毫不容情地说道。这些话曾经在多少个不眠的夜晚萦绕在她的心头……“我们的区委副书记
兼部长呢?他不管么?”赵慧文更加兴奋了,她说:“李宗秦身体不好,他想去做理论研究工作,嫌区的工作过于具体。他做
组织部长只是挂名,把一切事情推给刘世吾。这也是一种相当普遍的不正常的现象,有一批老党员,因为病因为文化水平低,
或者因为是首长爱人,他们挂着厂长、校长和书记的名,却由副厂长、教导主任、秘书或者某个干事做实际工作。”“我们的
正书记——周润祥同志呢?”“周润祥是一个非常令人尊敬的领导同志,但是他工作太多,忙着肃反、私营企业的改造……各
种带有突击性的任务,我们组织部的工作呢,一般说永远成不了带突击性的中心任务,所以他管的也不多。”“那……怎么办
呢?”林震直到现在,才开始明白了事情的复杂性,一个缺点,仿佛粘在从上到下的一系列的缘故上。“是啊。”赵慧文沉思
地用手指弹着自己的腿,好像在弹一架钢琴,然后她向着远处笑了,她说:“谢谢你……”“谢我?”林震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见到你,我好像又年轻了。你天不怕地不怕,敢于和一切坏现象做斗争于是我有一种婆婆妈妈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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