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不停》是枝裕和
在这段不断失去的日子中,如果说我还得到过一点什么,应该就是:人生总是有那么一点来不及——这么一种近似于
认命的教训吧。
顺着眼前的状况随波逐流,事后却反悔不已……这是我的坏习惯。
汗流浃背对身体是有益的。父亲用他这套哲学逼着全家人实践他的健康法则,这习惯直到现在都没有改变。
那个时候父亲喜滋滋的背影,以及如顽童般闪烁着光芒的双眼,至今都还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跟平时在病患或家人
面前充满威严……不,应该说是坏脾气的“老师”的表情,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在那段日子里,父亲对我们家来说,代表的是所谓的“绝对”。
他明明知道却还这样做,难道是在试探我?希望我生气地骂他吗?就像一个父亲应该有的样子……
可是我还没有做好表现得像一个父亲的心理准备。
我在他的眼神中感受到比大人还要看透现实的人生观。
哀伤的深度和年龄是无关的。
有时候我会感到不安,似乎她不需要依赖我的收入,甚至是我的存在。算了,那只是不足挂齿的旧时代的男性尊严。
一个没有任何证照,也没有任何资历的四十岁男人要找工作,远比想象中困难得多。
他甚至觉得不这么想的男人是没有价值的。对他这种人说人生不是只有在事业上追逐成功而已,
只会让他觉得是输不起的丧家犬在嘴硬乱吠罢了。
想到今天一整天都要在他那没有任何阴影的爽朗笑声中度过,我就提不起劲来。因为我的家庭相较之下显得更加阴沉,
我更不想为了配合他们勉强自己装得阳光灿烂,现在才要我去演这种戏已经太迟了。
看来被夸奖是暗爽在心里。
逢九的日子不吉利。母亲总这么说
其实他应该是听到笑声才跑出来看的,但不好意思承认,于是演了一出刚好经过起居室要到和室拿东西,
却被我们叫住的无聊戏码。
母亲把父亲从来不帮忙做家事当成家里凌乱的借口。
为何过世的大哥的房间可以保持原状,而活着的我的房间反而变成了置物间?我有股冲动,
想要把心里的不平衡说出来。
父亲自尊心很强,非常不喜欢被人担心或当作老人看。他是那种在电车上被让座,反而还会不高兴的人“
小孩很难照着父母的期待成长的。”
那已经是我对父亲能够虚张声势的最大极限了。可是父亲却完全没反应的样子。
只不过,她再怎么灵巧,也只能停留在外行人的领域,还没到可以以此维生的专业水平。而最难为情的是,
竟然连这种地方,我也像极了我的母亲。
每个人都有一两个不愿意想起的童年回忆吧,就算是家人,也没有权力不经允许就打开人家的回忆来看。
母亲是一个不会把东西丢掉的人。在冰箱旁边或置物柜的空隙中,总是塞满了买完东西后不要的包装纸或纸袋,
甚至每一条绳子也都会绑起来收在抽屉中。
家里太多不再使用的旧东西,压缩着现在的生活空间。
想到她那离不开孩子的模样,与其说是令人怜悯,倒不如说是令人脊背发凉。
如此舍不得丢东西的母亲,竟然会在父亲过世后没多久就把他所有的衣物丢掉,老实说还真令我大吃一惊。
当还是初中生的我发现自己对父亲的憧憬破灭时,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心中对父亲的失望就彻底变质为对他的厌恶了。
我以前就非常不喜欢她们这种互相试探对方葫芦里卖什么药的对话方式。
震慑我的不是蝴蝶的诞生,而是蛹的死亡。我因为被一群死亡包围而感到恐惧。
为什么不批判不讲理的父亲,反而将矛头指向纠正他的我呢?我实在无法释怀。
感觉曲终人散的父亲终于从檐廊起身,不耐烦地扇着胸口经过我的背后。
后悔,或说是罪恶感,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消失。
人生总会犯下不管付出多少代价都无法挽回的过错。但我真正领悟到这点,又是更以后的事情了。
靠着说母亲的坏话,我和父亲在这一天终于有了交集。
步履不停,像小船一样,我摇荡着摇荡着,在你的怀抱里。
“任谁都有这种东西吧,想要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听的歌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