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小道士潇洒
房屋一万多间,教堂十多座,无数人倒下,无数人倒下变成黑炭,
无数的蚂蚁昆虫鸟类变成黑灰,那大火熊熊燃烧到天空,潇洒在一个人的怀里。
他们在一个竹楼里,那竹楼设计的很奇怪,迷宫一般,有人朝外冲,有人朝下跳,更多的人哭着喊着,
一个横梁掉下来,砸趴下好多个,浑身着火和竹楼一起燃烧。
有个老太太撕心裂肺地咳嗽一声说“跟着我走,我知道。”
人群跟着她,越走倒下的人越多,烟雾弥漫满的眼里只有那火光冲天。
潇洒只是一个小婴儿,刚满月的小婴儿,他没出生就能听到外面的声音,他还很能睡觉,更是娇气得很,
这个人抱着他的姿势不舒服,鼻子里的呼吸更不舒服,他从睡梦中醒来张嘴就嚎:“哇哇哇。”
“我要娘。”这是小婴儿潇洒的语言,反正就使劲地“哇哇哇”。
那个人抱着他在人群里跑着,哭着,笨笨地哄着他:“不哭不哭哦。”
潇洒脾气上来哭得更大声,一般这个时候,他哭得大声,他娘就会来抱着他在怀里,一边唱歌,一边轻轻摇着他,
那怀抱香香软软的,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潇洒最喜欢。
可这次他不管怎么哭,也等不来他娘,他就更能哭。
抱着他的人也更能哭,哭音里说着话:“小宝不哭不哭哦。”
潇洒记得自己的名字,不叫“小宝”,更是挣命地嚎,
身边有好几个和他一样大的崽崽在嚎着,身边还有各种男男女女的尖叫声,
一个大火团冲他而来,潇洒看着好奇,登时哭声一停。
大火团燃烧着,他的周围都着了火,抱着他的人疯狂地跑,地方越来越黑,潇洒饿了,
潇洒要娘,潇洒挣命地哭着,那个人抱着他拼命地跑着,前方是更多的大火,更多的人,可是没有他娘。
有个男人抱着一叠子书籍面对大火哭着:“几万孤本,几万孤本,哈哈哈,哈哈哈,江南亡了,江南亡了……”
有个女人跪在大火前抱着一包袱的金银珠宝癫狂地喊:“你为了一个钗子要了我孩儿的命,
今天你死了你死了,都死了,都死了!”
有个老人抱着哭闹的孩子,不停地哄着他“不哭不哭哦。”
孩子们都哭,潇洒也要哭,潇洒要他娘,要吃奶,可是那个人还是抱着他拼命地跑,拼命地跑,月亮没了,
出来太阳,太阳没了,出来月亮……潇洒吃着米糊糊,哭得嗓子哑了,也没哭来他娘,
更没有奶水,可他没有力气哭了,他的嗓子也哭不出来了。
那个人还是抱着他拼命拼命地跑着……
八月初的月亮弯弯好似小船,繁星一眨一眨地在天上闪耀,潇洒在小床上挣扎着,浑身都是汗,可他挣脱不了这个梦。
潇洒知道这是一个梦。可是好像有人掐着他的脖子,捆着他的手脚,他呼吸困难,
动弹不了眼皮很沉,奋力睁开一下不自觉又闭上,眼前看得到床帘顶,
但是画面就像水波一样涟漪,想用手抓床边的围栏起来还是起不来。
他又感受到天花治疗那天的恐惧,紧张到可以听见心在砰砰直跳,
还有那大火里的烟雾弥漫呼吸不通,逼得他张开嘴大口呼吸,
听见心跳明显变慢了,身体和灵魂分离了,感觉自己的灵魂飘了起来,飘到了床帘顶上。
眼前还有两个小鬼喊他:“快来一起玩耍啊,快来啊。”
乳白色透明的小鬼到处晃,自由自在的,就和那说书人故事里的小鬼一样。
潇洒飘着飘着就要一起去玩,灵魂也不痛苦没有恐惧,想去哪里去哪里,真开心!蓦然师兄的声音响起:“师弟回来。”
潇洒飘着的动作一顿,潇洒最怕师兄,师兄每次在他要去玩的时候就会喊他回家吃饭,
去学习,去练功……还会在他要多吃大鸡腿的时候要他吃草,可潇洒又不能不听师兄的话。
师兄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他长大,潇洒要和孝顺狼妈妈一样孝顺师兄,潇洒飘着的动作停下来,不乐意地回去了。
一回来,那灵魂又感受到身体的恐惧,那饿极了没有奶水吃,没有娘亲抱抱的愤怒,
要潇洒忘记他的恐惧,大喊一声:“哇——”
“哇哇哇,哇哇——”潇洒哭着醒来,还是哭着,师兄抱着他轻轻哄着:“师弟不怕,师弟不怕。”
可是潇洒哭得更凶,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满脸通红,浑身打颤。
潇洒想他娘。
潇洒想要娘。
“师兄……师兄……哇哇哇……”潇洒在师兄怀里奋力地大哭大喊,泪水小河一般湿了面颊湿了脖子,也湿了他师兄的道袍。
“师兄知道,师兄知道。师弟不哭不哭。”潇然道长二十多年修道的功力,面对师弟的泪水全面崩溃,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潇洒还是“哇哇”地哭着,仿若一个失去母亲的幼崽,无助迷茫,
为什么别人都有娘,就他没有娘?为什么别人都有爹抱着逛街吃糖葫芦,
他的爹却是皇上?潇洒哭着哭着声音变为呜咽,只颤抖着身体喊着:“师兄……师兄……”
潇洒问不出来那句“我娘在哪里?”就好像他从来不去找他娘,就好像,
如果不是师父说他爹是皇上,要他进京,他根本不去找他爹一样。
他好像潜意识里知道什么,可他忘记了。他只记得,什么也不去找。
可潇洒很伤心,他想他娘,他想他娘抱抱他。
“师兄,我想师父。”潇洒无声地哭着,只有这一句。
“好。”潇然道长克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答应着:“我们去见师父。”
潇洒在眼泪里睡着了,睡着了还在哭着,眼泪无声无息地流到枕头上。
潇然道长默默地守着师弟,内心悲痛,却唯有沉默。
夜色深深,洗漱的星光月色摇晃花影。皇上站在孩子的寝室门前,慢慢走进去。
床上的孩子睡得很不安稳,眉心皱着,眼泪不停。
皇上的心痛着,好似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他的心脏,要他无法呼吸。
皇上记得,他的十九阿哥是最无赖的孩子,最顽皮的孩子,也是最开心的孩子。
熊孩子在他娘肚子里的时候就喜欢动来动去的,好几次踢得他娘惊叫连连,
吓得太医宫人都以为要早产,吓得自己几次在夜里守着他们母子不敢合眼。
寝室里一盏灯火如豆。皇上凝视孩子的面容,刚刚胖起来的小脸蛋,和他娘的面容真像。
“……汪贵人怀孕四五个月显怀,口味越来越叼,就喜欢吃肉
,偏偏太医说不能多吃肉,怕太胖将来不好生产,只能费尽心思做各种美食要她能吃下去。
汪贵人还变得喜欢听曲子,喜欢听人说书,偏偏又不能久坐,就躺着听。
太医都说这可能是小皇子喜欢听,朕能怎么办?”皇上慢慢地说着,好似自言自语一般。
皇上这么多孩子,头一次遇到这样会折腾人的,如果是在宫里,皇上忙着政务也不会去管哪个孩子的事情,
更何况这没生出来的?
可是这是宫外头,不讲究那么多礼节,也没有偌大的宫殿各种关系交杂每次抬脚都要掂量该去哪个宫,
皇上就想着,多宠宠吧,反正是老儿子。
皇上回忆过去,不由地笑出来。
老儿子一出生,那就更磨人,可他哪里舍得打一下?
“吃奶要吃他娘的,不吃乳母的,夜里睡觉要他娘抱着,至少要一个床。
白天一醒来就要找他娘,谁抱都不行,不见他娘就哭,那嚎的声音大的能拆屋子。就朕这个爹勉强凑合抱一抱。”
熊孩子天生的认人,聪明着,皇上自然高兴。
那一个月,皇上人生第一次感受到,养孩子的乐趣和烦恼,给换尿布他能尿到自己身上,
偏偏他还很是享受地打个小哈欠,可爱的模样要你举起来手打不下去,还会看着他睡着的模样满足地笑出来。
就感觉人生真的圆满了,想宠着他,想给他全世界最好的一切,想要他开开心心地长大永远不经历风雨。
熊孩子洗澡换尿布擦粑粑也要他娘,他娘还在坐月子不能碰水,
皇上每次只能自己来,有时候给孩子洗澡洗着洗着父子两个就跟两个孩子一样玩着水……
皇上面对潇然道长疑问的目光,慢慢笑着说道:“当时啊,朕想着,等出生,一定狠狠地打屁股。
你不知道他那时候多能闹?七个月大的时候,他娘去了一趟朕的书房,他闻到龙涎香,等他娘回去就踢他娘的肚子。
宫人都吓坏了,都不知道什么情况,是不是要早产。
朕收到消息,就要去看汪贵人。可他娘抱着大肚子朝朕这里跑,
一到朕这里熊孩子就不踢了,一连几次宫人都找不到原因,
他娘哭着求朕,夜里就住在朕的书房里,一直到,有人问是不是香的原因……”
皇上说着说着,泪流满面自己都没发觉。
“他还喜欢坐船,在运河上的时候最开心,最乖巧。一到陆地就闹着他娘。
汪贵人就吩咐宫人抬她坐轿子,轿子一晃一晃,说书先生的口技满耳朵飞,他才能乖下来……
伺候的人都悄悄议论说这是不是一个哪吒,他娘还求朕,就是一个妖怪那也是她的孩子,可不能给一剑杀了……”
潇然道长沉默。
皇上沉浸在过去里,一颗心痛不可言。
更夫打更的声音响起,这是午夜了。潇然道长抬头看着窗外,看看床上的师弟。
“皇上,为什么不告诉师弟汪贵人的事情?”
“告诉了,又能如何?朕不能给他找来他娘。”
“皇上,师弟很聪明。他记得一岁左右发生的事情,师父给他买来一个肚兜,
他喜欢,却又不习惯穿衣服,紫金山上的一个小虎仔和他打架,抓破了肚兜,
他一直记仇,一直到进京前才和那小虎仔和好。可他的记忆缺失了一部分。”
皇上狠狠地一闭眼。
相处几个月,皇上也基本可以确定,他的十九阿哥,生而知之。
所以那些武林名宿经学大家们会在他一岁的时候就要他学习,眼睛嫩着不能看书,但可以听书。
熊孩子懂得很多,他记忆很好,几乎是听过就不会忘记。
他不懂,不识字,但他都记住了。
海伯伯这样只见过一面的人,他都记得,想要给海伯伯做点事情。
但他忘记了自己满月那天晚上的事情。
丢失了那段时间的记忆。
皇上接过来宫人手里的毛巾,擦擦脸,起身,看一眼睡熟的孩子,又变回那个深不可测的皇上。
“道长知道汪家人在查汪贵人的死因,朕也在查。孩子丢失的记忆可能就是真相,朕也在查真相。”
找不到真相,皇上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如果他早一步去看他们母子,是不是他们就不会被困在竹楼里?
如果他多派一些人过去保护,是不是就没有这样的恨事发生?
只要一想起来,皇上就心痛如绞。
皇上的心里痛着,起身的步伐却是坚定,脊背挺直。
潇然道长看着自己的师弟,沉默。
皇上永远是皇上。
大火起来,皇上第一个想到的是先护着太子等年长皇子的安全,
第二个想到的怎么保证自身的安危打败敌人保证大清基业的安全,最后才是汪贵人母子的安全。
那么严密的保护下,汪贵人去世,孩子失踪了,皇上一想起来就恨,恨的痛不欲生。
因为皇上是男人中的男人。男人在不管什么情况下,总是先将自己的妻儿保护好好的,
可是皇上没有做到,所以他无法原谅自己。
可是,皇上永远不明白。
师弟想要一个爹。
可能汪贵人想要的,也只是一个夫君。
潇然道长拿着毛巾轻柔地给师弟擦着脸颊,发现他在皇上离开后睡得安稳了些,心里一痛。
汪贵人想要的夫君永远不会有。
因为皇上是皇上。
师弟想要的爹,也永远不会有。
皇父,汗阿玛,永远都是先君后父亲。
命也运也。
潇然道长发现师弟不哭了,真睡熟了。盘坐在一边的小榻上打坐。
第二天,潇洒果然没有爬起来,一直睡到太阳晒着屁股,潇然道长担心他白天睡得太多,晚上不好睡,硬是给喊醒。
“师弟起来,实在困,待会儿午休。”
潇洒赖床,他已经忘记了昨天夜里的噩梦,握着小拳头揉着眼睛,声音迷糊:“还要睡。”
话音一落,肚子“咕噜”一声。
潇洒:“……”
潇然道长抱着他直接去更衣间,口中笑道:“洗漱用饭。小三阿哥和张朝栋都等着你一起去玩。”
“好。”潇洒因为肚子里的“咕噜咕噜”的,小小的害羞,乖乖地要师兄照顾着洗脸穿衣用早饭。
去见皇太后的时候,皇太后笑话他赖床,他就趴到皇太后的怀里扭糖儿打滚。
刚刚胖起来的脸蛋儿肉乎乎的,白里透红。长长的眼睫毛抖动好似顽皮的小鹰儿,嘴里还不乐意地喊着:“祖母祖母”。
“祖母的小鹰儿爱自由哦。”皇太后乐呵呵地享受小孙儿的撒娇,搂着他问他:“今天去哪里玩?”
“去看三哥和四哥修路哦。”
“是不是给两轮车走的路?”
潇洒点头:“要好路哦,下雨天也是好路。”
皇太后笑道:“好。去造好路。出宫之前去给你汗阿玛请安,晚上早点回来。”
“知道,知道。”潇洒答应着,给皇太后一个飞吻,人就朝外跑。
潇洒在去乾清宫的路上遇到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十八阿哥,
都是刚从西三所出来的样子,不是在书斋。潇洒很是奇怪。
潇洒不记仇但也有亲疏远近,他和十七阿哥最亲近,好奇地问十七阿哥:“哥哥们不上学啊?”
十七阿哥牵着他的手,笑道:“十九弟,我们要上学,但今天休息半天。我们十五哥哥的福晋人选定下来了,我们去看看。”
潇洒眼睛一亮:“哪里看?”
“去荣妃娘娘的宫里。”
潇洒那当然也要去,潇洒不明白很多事情,一路上都是问题:“十五哥,十五嫂嫂为什么去荣妃娘娘的宫里?
十六哥,你的脸上好像在下雨哦。十八哥,你是不是没有吃饭?……”
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八阿哥,都不想说话,可看着十九弟好奇的目光,又不能不回答。
十八阿哥因为家宴那天的事情,一直自觉对十九弟有一份教导的责任在,当下就板着脸说道:“
因为十五哥哥养在荣妃娘娘的宫里。十五嫂嫂进宫来见见人,就在荣妃娘娘的宫里。”
“为什么十五哥养在荣妃娘娘的宫里?”
“因为我额涅是贵人,不能养我们。”
“贵人为什么不能养你们?”
“因为贵人位分低。”
“位分低是什么?位分低为什么不能养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