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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长与山海经1

2022-01-13 13:56  浏览数:544  来源:963852741    

长妈妈,已经说过,是一个一向带领着我的女工,说得阔气一点,
就是我的保姆。我的母亲和许多别的人都这样称呼她,似乎略带些客气的意思
。只有祖母叫她阿长。我平时叫她“阿妈”,连“长”字也不带;但到憎恶她的时候,
——例如知道了谋死我那隐鼠的却是她的时候,就叫她阿长。
我们那里没有姓长的;她生得黄胖而矮,“长”也不是形容词。
又不是她的名字,记得她自已说过,她的名字是叫作什么姑娘的。
什么姑娘,我现在已经忘却了,总之不是长姑娘;也终于不知道她姓什么。
记得她也曾告诉过我这个名称的来历:先前的先前,我家有一个女工,
身材生得很高大,这就是真阿长。后来她回去了,
我那什么姑娘才来补她的缺,然而大家因为叫惯了,没有再改口,
于是她从此也就成为长妈妈了。虽然背地里说人长短不是好事情,
但倘使要我说句真心话,我可只得说:我实在不大佩服她。
最讨厌的是常喜欢切切察察,向人们低声絮说些什么事,
还竖起第二个手指,在空中上下摇动,或者点着对手或自已的鼻尖。
我的家里一有些小风波,不知怎的我总疑心和这“切切察察”有些关系。
又不许我走动,拔一株草,翻一块石头,就说我顽皮,要告诉我的母亲去了。
一到夏天,睡觉时她又伸开两脚两手,在床中间摆成一个“大”字,
挤得我没有余地翻身,久睡在一角的席子上,又已经烤得那么热。
推她呢,不动;叫她呢,也不闻。“长妈妈生得那么胖,一定很怕热罢?
晚上的睡相,怕不见得很好罢?……”母亲听到我多回诉苦之后,
曾经这样地问过她。我也知道这意思是要她多给我一些空席。
她不开口。但到夜里,我热得醒来的时候,却仍然看见满床摆着一个“大”字,
一条臂膊还搁在我的颈子上。我想,这实在是无法可想了。
但是她懂得许多规矩;这些规矩,也大概是我所不耐烦的。
一年中最高兴的时节,自然要数除夕了。辞岁之后,从长辈得到压岁钱,
红纸包着,放在枕边,只要过一宵,便可以随意使用。睡在枕上,看着红包,
想到明天买来的小鼓,刀枪,泥人,糖菩萨……。然而她进来,
又将一个福橘放在床头了。“哥儿,你牢牢记住!”她极其郑重地说。
”明天是正月初一,清早一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得对我说:‘阿妈,
恭喜恭喜!’记得么?你要记着,这是一年的运气的事情。不许说别的话!
说过之后,还得吃一点福橘。”她又拿起那橘子来在我的眼前摇了两摇,
“那么,一年到头,顺顺流流……。”梦里也记得元旦的,第二天醒得特别早,
一醒,就要坐起来。她却立刻伸出臂膊,一把将我按住。我惊异地看她时,
只见她惶急地看着我。她又有所要求似的,摇着我的肩。我忽而记得了
——“阿妈,恭喜……。”“恭喜恭喜!大家恭喜!真聪明!恭喜恭喜!”
她于是十分喜欢似的,笑将起来,同时将一点冰冷的东西,塞在我的嘴里。
我大吃一惊之后,也就忽而记得,这就是所谓福橘,元旦辟头的磨难,
总算已经受完,可以下床玩耍去了。她教给我的道理还很多,
例如说人死了,不该说死掉,必须说“老掉了”;死了人,生了孩子的屋子里,
不应该走进去;饭粒落在地上,必须拣起来,最好是吃下去;
晒裤子用的竹竿底下,是万不可钻过去的……。此外,现在大抵忘却了,
只有元旦的古怪仪式记得最清楚。总之:都是些烦琐之至,
至今想起来还觉得非常麻烦的事情。然而我有一时也对她发生过空前的敬意。
她常常对我讲“长毛”。她之所谓“长毛”者,不但洪秀全军,
似乎连后来一切土匪强盗都在内,但除却革命党,因为那时还没有。
她说得长毛非常可怕,他们的话就听不懂。她说先前长毛进城的时候,
我家全都逃到海边去了,只留一个门房和年老的煮饭老妈子看家。
后来长毛果然进门来了,那老妈子便叫他们“大王”,——据说对长毛就应该这样叫,
——诉说自已的饥饿。长毛笑道:“那么,这东西就给你吃了罢!”
将一个圆圆的东西掷了过来,还带着一条小辫子,正是那门房的头。
煮饭老妈子从此就骇破了胆,后来一提起,还是立刻面如土色,
自已轻轻地拍着胸脯道:“阿呀,骇死我了,骇死我了……。”
我那时似乎倒并不怕,因为我觉得这些事和我毫不相干的,我不是一个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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